张海石离开八景别院后,立时以老宗主的名义传讯三十六堂堂主,只要是身在齐州境内,必须在次日赶到蓬莱岛,不得怠慢。若是堂主因故不在齐州,则由副堂主代为参加,并特意言明,天微堂由副堂主代为前来。
于是除了本就在岛上的天魁堂堂主李如师、天机堂堂主司徒玄略、天慧堂堂主李如玉等人之外,其余堂主纷纷赶往蓬莱岛。
这一日,蓬莱岛开启大码头,供各位堂主停靠座船,一时间船帆如云,竟是近十年来都未曾见过的盛况。不过众位堂主的心情却满是凝重,因为老宗主已经多年未召集三十六堂堂主,许多新上任的堂主甚至从未登上过蓬莱岛,更没见过老宗主,今日一反常态,自然是有大事发生,而且还是以副宗主张海石的名义召集众人,更让人摸不清态度,因为张海石固然可以召集各堂堂主,但万不可能在蓬莱岛上召集各堂堂主,非要有老宗主的授意不可,说到底这还是老宗主的意思。
许多年长堂主更是吃惊,因为他们发现那艘长年停靠在码头上的白龙楼船竟是不知去向,再联想到今日三十六位堂主聚集之事,愈发疑惑。
众堂主在天魁堂弟子的引领下,来到八景别院的静心堂,已经空悬多年的三十六把座椅竟是坐了个满满当当。而今日来人阵营分明,属于宗主李元婴一派的都坐在左边,属于副宗主张海石一派和中立一派的都坐在右边,陆雁冰和李太一也各自坐在天闲堂堂主和天暗堂堂主的位置上,双方并无交谈,整个静心堂里一片沉寂。
最上首居中的那把座椅,是属于老宗主的座椅,在这把座椅的左右下首位置各有一把座椅,位置稍低,与老宗主的座椅构成一个“山”字,分别属于宗主和副宗主,因为以左为尊的缘故,故而宗主在左,副宗主在右,此时这两把座椅也是空悬。
张海石就站在老宗主座椅的旁边,并未坐上去,仅仅是一手扶着椅背,显然他便是今天的主事之人。
就在众位堂主心中惴惴的时候,从门外行来两名女子,左边那位女子大家都认得,是三夫人谷玉笙,右边那名女子却是有些眼生,不过也有认识的,竟是秦大小姐。
三先生与四先生不和,这是全宗上下皆知之事,却是没想到这两名分别与两位先生关系深厚的女子为何会联袂来到此地。
两人来到门前,各自谦让了一下,一个说“秦师妹请”,一个说“谷师姐请”,最终还是谷玉笙先行迈过门槛,秦素紧随其后
。
见人都到齐了,张海石缓缓开口道:“诸位堂主也许有些已经知道了,也许有些还不知道,今日,老宗主委任我张某人代行宗主职权。”
“根据老宗主的意思,也请三夫人和秦姑娘做个见证。”张海石做了个请的手势:“三师弟不在宗内,请三夫人代为入座宗主之位。”
谷玉笙微微颔首,径直在李元婴的座位上坐下。
张海石又望向秦素,同样做了个请的手势,却是指向自己的座椅:“秦姑娘是老宗主亲自请来的贵客,也请入座。”
秦素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坐在了副宗主的位置上。
这让堂中出现了轻微的骚动,毕竟是一个外宗之人,坐在清微宗的副宗主之位上,实是有些匪夷所思,不过此时有张海石亲自坐镇,就连“刺头”李如师都没有说话,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在众人全部落座之后,静心堂中就只有张海石一人站着,只听他说道:“请四先生。”
话音落下,在两名天魁堂弟子的引领下,李玄都大步走入静心堂中。
尽管一早就有风闻,只是大多数人还是犹心存疑虑,现在听到张海石当堂宣示,不啻天风浩荡加身,有惊雷乍响耳畔!
三十六位堂主的目光,谷玉笙和秦素的目光,还有张海石的目光,一起落在了李玄都的身上。
这些目光各异,有惊诧的,有阴沉的,有忧虑的,有漠然的,有幸灾乐祸的,有满含关切的。
张海石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与李玄都对视一眼之后,便收回了视线。
然后李玄都又迎上了秦素的关切目光,冲她微微一笑,最后再看了眼陆雁冰,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平日里最喜欢捧高踩低的陆雁冰竟是没有什么幸灾乐祸,反而是眼神复杂,甚至还有些许敬佩?
在众堂主收回视线之后,张海石沉声开口道:“李玄都!”
李玄都站得笔直,回道:“在。”
张海石问道:“老宗主说你出言不逊,可有此事?”
李玄都道:“我的确曾向老宗主谏言。”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能够踏足这座静心堂之人,没有哪个人是傻子,早已猜到大概,应该是李玄都触怒了老堂主,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罪名。出言不逊?难不成是当面辱骂老宗主?把老宗主气得离开了蓬莱岛,所以才让二先生负责此事?可是以老宗主的城府气量,怎
么会被气走?只是再联想到先前那股牵动了天象变化的浓烈杀机,以及消失不见的白龙楼船,此事又由不得他们不信。
就在此时,李如师插言了:“仅仅是出言不逊?”
李玄都不答。
张海石反问道:“依照李堂主的意思呢?”
李如师喝道:“还有里通外敌之罪名!”
张海石眼中掠过一丝憎恶,他知道李如师这是想要借着此事将李玄都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之中,道:“李堂主,老宗主还没说四先生有罪,现在此事还没有定论,李堂主就先把罪名定下,那我们是不是就不用来议此事了?”
李如师想起自己在老宗主面前碰的那个钉子,不敢妄言,只好说道:“我何时把他的罪名定下了?”
张海石道:“那你所谓的‘里通外敌之罪’又是从何而来,可有证据?若是没有证据,那我是否可以定你一个污蔑之罪?”
李如师当然没有证据,许多事情只有老宗主和天机堂的堂主司徒玄略知晓,可司徒玄略从来都是两不相帮,此时如同一座石佛一般坐在他的对面位置,双眼微闭,好似已经开始假寐。
李如师知道指望不上司徒玄略,只能强压了怒气,望向坐在自己下首位置的天罡堂副堂主李如冼:“如冼副堂主,你是天罡堂副堂主,掌管宗规戒律,你以为如何?”
虽然李如师可怕,但张海石也不是吃素的,李如冼谁都不敢得罪,只好站起身来,面对两人双手一拱:“属下尚不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不敢妄言。”
张海石的目光闪了一下,接言道:“如冼副堂主此言在理,我今日召集诸位堂主,正是为了此事。”
李如冼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才坐下。
张海石又将目光转向李玄都:“李玄都,今日是三十六堂主公议,我问你的话,你要一一如实回答。”
李玄都微微欠身:“副宗主请问。”
张海石不打算给李如师发难的机会,于是开门见山道:“你向老宗主谏言,引得老宗主勃然大怒,说你出言不逊,且不论是否有詈骂师尊之嫌,我现在问你,你这样做,是否有人在背后指使于你?”
李玄都沉默了少顷,慢慢说道:“此事我已经与师尊说得明白,如今清微宗立身不正,风气有偏,非要痛下决心整治不可。我之谏言,师尊并未驳斥。如今满宗上下,无一人敢对师尊言之,唯我言之,难道诸位要疑我用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