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秦素让人设宴为李非烟接风洗尘,只请了苏云媗和玉清宁作陪,再加上龙儿和周淑宁,大小老少总共是六名女子,没有男子参与,一场家宴而已。
太平宗这边也知道几位客人的身份贵重,小心伺候。
直到入夜,筵席将散,李玄都才从烟雨楼返回了清微宗,身上还带着些许酒气。
秦素去迎接李玄都的时候,甚是惊讶,因为李玄都是很少喝酒的,并非不能喝酒,而是不太喜欢喝酒,李玄都不是什么快意恩仇的风流人物,当然也不会觉得饮酒赋诗是什么风流之事。
李玄都没急着去见李非烟,而是坐在正堂上,秦素让人上了清茶,去一去酒气,轻声问道:“怎么喝酒了?”
李玄都接过茶盏,道:“从老爷子那里出来后刚好遇到了岳父大人,陪他喝了几杯。”
秦素不悦道:“不帮忙也就算了,还跟着添乱。”
李玄都无奈道:“毕竟是长辈。”
“长辈也不能这样。”秦素的胳膊自然是向外拐,“你都忙成这样了,还拉着你喝酒,等我见了他,非要好好说说他。”
李玄都生在清微宗李家,规矩森严,想要规劝师父,都要绕好几个圈子,实在不能想象秦清和秦素父女之间的这种相处方式,全然没有父为子纲那一套,倒像是朋友相处。李玄都心中羡慕,却也不好真让老丈人下不来台,说道:“岳父大人难得高兴,小酌几杯而已,不妨事的,我也正好借这个机会偷得浮生半日闲。对了,姑姑到了吗?”
秦素道:“已经到了,本想等你回来再开宴的,可是你迟迟不回来,我就请了霭筠和女菀作陪,为姑姑接风洗尘。”
李玄都点了点头,“女菀和霭筠来见我,应是汇报我交给她们的差事,既然她们没急着找我,想来是都完成了,没什么纰漏。如今天色已晚,我就不见她们了,你代我送送她们。”
秦素点头应下,心中有些奇怪,李玄都此举怎么有些避嫌的意味?难道是顾虑到她的感受?平心而论,她是容不下第二个女子分享李玄都,可也没到不让李玄都接触其他女子的地步,正常来往还是要有的。
这番心思,秦素却是不好付诸于口,道:“淑宁也过来了,你也不见吗?”
李玄都沉吟了一下,“清平会上刚刚见过,她一切都好,我没什么挂念的。而且她毕竟大了,裴玉都可以独当一面,她也该学着自立自强。再有就是,我这满身酒气,熏人得很,也不好见客,我先去更衣洗漱,再去见过姑姑。”
这些礼数规矩,秦素也是晓得的,只得压下心头疑惑,转身去了。
李玄都独自一人去了卧房,准备洗漱。
月上中天,秦素送走了苏云媗、玉清宁和周淑宁,然后就见到换了一身便服的李玄都,清爽许多。
李玄都开口道:“去见姑姑吧。”
秦素应了一声,两人一起来到
李非烟的居处,这会儿李非烟正盘膝坐在一张软塌上,逗弄着坐在自己身旁的龙儿,这等景象,却是让李玄都感慨莫名,说起来李非烟也是花甲年纪,这也算是天伦之乐吧。
见两人过来,李非烟将龙儿交给秦素,示意李玄都请坐。秦素则是领着龙儿去了外头,让两人谈事。关乎到极天王的生死,定要隐秘,就算龙儿不会说话,也不好让她知晓这些,更何况龙儿的来历还颇为神秘。
李玄都开门见山道:“这次有劳姑姑你们了。”
李非烟道:“可惜未能尽全功,还是让极天王走脱了一丝真灵,还带走了他的须弥宝物。”
“这也是意料中事。”李玄都道,“毕竟‘他化自在无我大法’玄妙非常,极天王本身也是天人造化境的高手,能有保命手段,也在情理之中。只要让他无法参与玉虚斗剑,就已经可以了。”
李非烟从须弥宝物中取出蛇杖,说道:“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极天王留下了两件半仙物,由你二师兄做主,一件给了石头,另一件便托我给你带来。”
李玄都望向蛇杖,“这是金帐国师的法杖,没想到在国师死后竟是落到了极天王的手中。”
李非烟这才知道这根蛇杖的来历,“难怪不似中原之物,原来是萨满教的东西。”
李玄都接过蛇杖,说道:“此物有些玄妙,我就却之不恭了。”
李非烟道:“七月十五中元节,玉虚斗剑,我们这些人未必有登场的机会,可你一定逃不过去,能多一分实力总是好的。”
李玄都沉吟了片刻,道:“姑姑,你应该知道白莲坊、闻香堂、听风楼和万笃门这几处地方吧。”
“这几处都是传承久远,许多年前就有了。我自是知晓。”李非烟点了点头,“不知紫府想问什么?”
李玄都道:“就拿万笃门来说,并非是唐家一家之产业,唐家只是东家之一,还有两个东家,其中一家是辽东五宗中的补天宗,补天宗本就是古时刺客出身,万笃门的许多死士刺客便是由补天宗负责训练,不过岳父那边并不直接露面,而是由他的一位师弟负责此事。还有一位东家,神秘莫测,行踪不定,据说这位东家在闻香堂和白莲坊也有股,分别是与金陵府的钱家、苏家合作。”
李非烟皱了皱眉头,“你应该去问秦月白和钱、苏两家才是。”
李玄都道:“我有过这个想法,只是关乎到几家的阴私和利益,未必会对我直言相告,反而还有可能打草惊蛇。素素倒是不会骗我,可她又没有接触此事。至于师父,在帝京之事上还有分歧,其中许多事情,也不好直言相问,所以我思来想去,就只能问姑姑了。”
李非烟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还真让你猜对了,我的确知道一些。这些产业,不是哪一家可以一口吞下的,就是秦家、李家也不行,所以都是入股合伙的形式,刚才你已经提到了万独门,那我就再说一下闻香堂
,总共有五个东家,一个是金陵府的钱家,一个是牝女宗,一个是浑天宗,一个是清微宗,还有一个是……儒门。”
李非烟这句话好似一声惊雷,哪怕李玄都已经有过许多猜测,仍是感到十分震惊。不过再转念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不管怎么说,儒门终究是名义上的天下正统,对于这些隐秘产业,要么是严加管制,要么就是参与其中。
李玄都稍微整理思绪,说道:“五个东家,钱家是江南,牝女宗是西北,清微宗是江北,浑天宗是河朔辽东,儒门是中原,如此一来便能囊括天下十九州。这也就罢了,这五个东家还分别属于不同势力,表面上打生打死,暗地里却一起合伙做生意。”
李非烟道:“世上的事情都是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嘴上都是大义,心里都是生意。”
李玄都点了点头,又道:“如此说来,万笃门的第三位东家也是儒门中人了?”
“应该是。”李非烟太能够肯定,“要知道儒门和道门一样,只是一个笼统说法,具体的饭还要分锅吃。换而言之,这些出身儒门的东家,未必是一个人。”
李玄都问出了关键一点,“会不是儒门七隐士?”
李非烟脸色凝重,摇了摇头,“不好说,不过这个可能的确是有的,七隐士辛苦经营多年,我怀疑听风楼的大东家都是七隐士之一。”
李玄都皱起眉头,“大东家?”
李非烟道:“这么多东家之中,总要有个前后顺序,说话的分量有轻重之别,大东家就是说话分量最重的那个东家,也可以视为话事人。就拿万笃门来说,大东家其实是补天宗,唐家还要排在秦家之后。而闻香堂,清微宗是大东家,早年你师娘还在世的时候,就是她负责这里头的生意。正因为如此,我才知道得如此清楚。”
李玄都又问道:“白莲坊呢?”
李非烟道:“如果这些年来没有变化的话。白莲坊的东家分别是慈航宗、金陵府苏家、无道宗、儒门,大东家是慈航宗。”
李玄都心中了然,慈航宗在正道六宗中一直是仅次于正一宗的存在,双方关系密切,慈航宗便是代表了正一宗,大东家是慈航宗十分合乎情理。而慈航宗的下任宗主苏云媗就是出身于苏家,两家有所合作也在情理之中。至于无道宗,从大天师与圣君澹台云的几次隐秘联手来看,显然是早有来往,说不定就是从生意开始的。
李玄都最后问道:“听风楼的东家是?”
李非烟回答道:“听风楼最为复杂,除了儒门中人,主要还有两个东家,分别是阴阳宗和太平宗。”
李玄都轻叹一声。太平宗不愧是曾经的正道第二大宗门,底蕴深厚。他却是不知道此事,看来陆夫人还是有所保留,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李非烟道:“这些都是我被困镇魔台之前的情况,这些年来有所变化也在情理之中,你还要去查证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