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从玉青园离开之后,又与秦素一起去了玉盈观,如果说玉青园是正道中人的聚集之所,那么玉盈观就是邪道中人的落脚之处。两者一南一北,中间相隔了一座帝京城。
玉盈观是玄真大长公主的道观,占地够大,其中的道姑女冠也不算多,想要瞒过他人耳目并不算难。
李玄都上次来的时候是光明正大地登门拜访,这次便没有那么多讲究了,直接以“阴阳门”进入其中。
整个玉盈观大概可以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是众多女冠道姑的居处,平日功课也是在此地,以玉真殿为主后半部分则属于玄真大长公主一人,没有玄真大长公主的许可,等闲人不可入内。李玄都征得玄真大长公主的同意之后,算是暂时征用了此地。
最近兰玄霜便居住于此,同样作道姑装扮,对外宣称是玄真大长公主的好友,事实上在上官莞的牵线搭桥下,兰玄霜与玄真大长公主也的确有交情。对此,玉盈观的道姑们有些奇怪,却也不敢多问。
兰玄霜不擅长俗务,所以主要只是清修。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若是巫咸醒来,兰玄霜便向巫咸讨教一些修炼法门,虽说巫咸境界修为大不如从前,但毕竟是曾经的一劫地仙,其眼界见识还在,每每都能让兰玄霜大受裨益。
从天人造化境到长生境,是一个缓慢积累的过程,如李玄都这般一步登天之人,终究是个例少数。
若是巫咸沉睡,姚湘怜醒来,兰玄霜便会以前辈高人的身份向姚湘怜传授一些练气法门,百无聊赖的姚湘怜对此很是痴迷,心中的苦闷几乎是一扫而空,很是亲近兰玄霜。
玉真殿是玄真大长公主接待客人的正殿,李玄都在此又与巫咸见了一面,询问起有关四根骨杖的事情。毕竟那四根骨杖是四位大巫遗留,又被儒门得去,不可不防。
巫咸回答道:“巫姑她们专门炼制了这四根骨杖,能杀掉鼎盛时的我,自然不是俗物。用你们道门的划分,可以算是四件半仙物,合起来便算是一件仙物。而且每根骨杖之中都有一门巫教的秘术,分别对应了四位大巫。”
李玄都立时想起巫阳传授给自己的“宙之术”,问道:“不知是怎样的秘术?”
巫咸回忆了片刻,说道:“巫即、巫姑、巫真、巫罗四人分别对应‘幻之术’、‘体之术’、‘魂之术’、‘灵之术’。其中‘幻之术’和‘体之术’顾名思义,就是幻术和修炼体魄之法,‘魂之术’是拘拿魂魄之法,‘灵之术’是通灵之术。”
李玄都心思沉重几分。四根骨杖落在了紫燕山人的手中,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好消息,万幸的是紫燕山人得到骨杖的时间尚短,而且留给紫燕山人的时间也不算多了。
就在此时,有一名客栈地字号伙计带着满身风霜从玉盈观的侧门来到玉真殿外,同时带来了一个刚刚从蜀州传来的消息。
在座之人都是客栈主事人,倒也不必避讳什么,秦素直接说道:“都是自家人,直接说吧。”
这名地字号伙计依言取
出一封密信,诵读道:“天宝八载冬月二十五,妙真宗于天苍山青城举行升座大典,万寿真人将宗主之位传于弟子渊真真人季叔夜。具体过程从简,直接省却‘传功’步骤,万寿真人持宗主信物问曰:‘受之否?’渊真真人答曰:‘愿受之。’护法仪式完成,继而受承,万寿真人再问:‘传妙真宗于你,可知受承否?’,渊真真人答:‘率众弟子受承之。’再由万寿真人宣读一百三十六条门规后,渊真真人拜受曰:‘我宗门规,全真道之戒律,渊真今日率妙真宗弟子受之,宗内上下众同门共督之、持之。’万寿真人将宗门信物交由渊真真人之手。由此,升座大典告一段落,众人起身相贺,妙真宗弟子上前拜见新任宗主……”
“好了。”李玄都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念下去。
伙计微微躬身,熄声退至一旁。
李玄都从椅子起身,走出玉真殿,来到殿外廊上,副手而望。
秦素同样起身,跟在李玄都身后一起走出了玉真殿。
今日有雪,带着一股子冷冽寒意,似乎要渗到人的骨头里。雪花落下,白茫茫一片,仿佛将天地之间完全充斥,只能隐约看到一些模糊不清的山影轮廓。
李玄都望着雪幕,任凭点点雪花被微风吹进廊下,粘在身上,缓缓开口道:“万寿真人真是开始准备身后之事了”
秦素与李玄都并肩而立,轻声道:“妙真宗竟是从未提起此事。”
“他们与老爷子关系很深,可能有他们自己的考量”李玄都说道:“而且道门还未真正一统,我也不是道门大掌教,告诉我一声是情分,不特意通知我这个太平宗的宗主,也是本分。”
秦素叹息一声。
李玄都伸手轻拍身旁的廊柱:“有些事情,还是要再快一些。”
秦素心中明白,李玄都是在说道门一统的事情,不由默然。
此时天色已晚,李玄都和秦素干脆不回城了,决定在此地暂住一夜。
长夜漫漫,李玄都不想虚度,又不想打扰秦素等人,便独坐廊下观雪,继而观雪有感,开始修炼从白绣裳处学得“无字卷”。
虽然李玄都不需要散去一身修为,但“无字卷”的精妙还是有些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效果堪称立竿见影,使得李玄都的修为有了些许增益,虽然增进不多,但以长生境的体量来说,已经十分恐怖,足以让天人逍遥境跻身天人无量境了。
修为增进的同时也让李玄都再一次神游天外。
恍恍惚惚之间,仿佛茕茕孑立苍茫浑沦之中,不见天地万物,不见芸芸众生。忽然之间,又仿佛劈开浑沦,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天清地明。
李玄都再次来到了紫霄宫。
……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玄都渐渐感觉到一股温暖之意萦绕在身上,慢慢睁开眼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尊铜炉,炉子里烧的是寸许长的银炭,燃烧之时,火红里透着青,没有一丝烟,温暖如春。
李玄都又将双眼闭上,听见秦素的声音从耳
边传来:“你醒啦?”
李玄都再度睁眼,这次就不是什么铜炉了,而是秦素的面容。只见秦素一双妙目正凝望着自己。
李玄都渐渐回神,思绪也变得清晰起来,环顾四周,却是在一间厢房之中,布置淡雅,不见奢华,极见底蕴和精巧心思,再加上入鼻有淡淡的檀香味,想来这里应该是玉盈观的客房。此时房中放置有一尊铜炉,透过炉子外罩的众多孔洞,隐约可见炉中火光跳跃,照亮了屋内,屋外还是漆黑一片,风雪呼啸。
李玄都轻轻吐了口气,问道:“我睡了多久?”
秦素轻声道:“一天一夜,要不是我发现了你,你都要变成个雪人了。”
李玄都有些惊讶:“这么久,我在广寒宫中好像只过了大半天。”
秦素道:“看来你收获不小。”
“可惜仍旧不能跻身元婴妙境,相差甚远。”李玄都缓缓坐起身来,然后伸出手掌轻轻撩起她的一缕垂落发丝。
两人目光接触,秦素略有些羞涩地笑了笑,下意识地低垂眼睑,不过紧接着便又抬起目光,与李玄都对视,铜炉里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当真是明艳不可方物。
李玄都心中微微一动,伸出手去握住她的纤柔手掌,叹了口气,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秦素柔声问道:“你怎么叹气了?”
李玄都凝视着她的双目,轻声道:“只是忽然有些感伤,从天宝二年到今年,不过六年的时间,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好似过了一甲子似的,我感觉自己也好像老了许多,还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活得却像个花甲老人。”
秦素故意打趣道:“你未老先衰,我可是风华正茂。”
李玄都佯怒道:“相约白头偕老,你这是变了卦?”
秦素笑道:“你自己也说了,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还算是年轻人的范畴,到底是谁变了卦?”
李玄都道:“这让我想起两首古人的诗: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秦素脸上微微一红,啐道:“谁要跟你鸳鸯被里成双夜?”
李玄都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你若想要悔婚,直说便是,何必绕圈子。”
这是秦素的原话,秦素无言以对,恼羞成怒,抬手欲打:“登徒子!”
李玄都微微一笑:“我几时对你轻薄过了,你这么说我,我可真要对你轻薄了,不然岂不是白白背了这个罪名。”
说着李玄都便伸出双手,吓唬秦素。
原本坐在床榻边上的秦素明知李玄都并非来真的,还是下意识地向后退出几步,同时双臂交错身前,作防守之状。
李玄都直接起身下床,伸了个懒腰:“睡了一天一夜,可惜没在紫霄宫中见到老爷子,看来老爷子出关了。”
秦素一怔:“你是说老爷子……”
李玄都没有说话,权作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