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重“太易法诀”所化的浑沦“浪潮”缓缓消散之后,龙老人重新显现出身形,虽然没有当场身死,但是遍体鳞伤,狼狈不堪,一身气机更是十不存一。
“传国玺”被龙老人几番汲取气机之后,此时已经“油尽灯枯”,再无法提供任何裨益。
龙老人唯一的希望就是退往身后不远处的皇城大阵。
不过本该开启的皇城大阵却迟迟没有动静。
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杨吕负责掌管天子六玺,当天宝帝命令他开启大阵的时候,杨吕无动于衷,纹丝不动。
天宝帝高声道:“聋了吗?没听到朕的话吗?”
杨吕低垂眼帘:“老奴听到了,不过依照老奴之见,此时不应开启阵法。”
天宝帝胸口像被一个重物砰地狠击了一下,两眼紧紧地盯着杨吕,本就已经很高的声调又生生高了三分:“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朕才是天子!朕才是皇帝!这是朕的江山!”
杨吕淡淡道:“是陛下的江山吗?”
“你什么意思?”天宝帝双眼通红,双手紧紧握拳,指甲都刺入皮肉之中而丝毫未觉。
一直微微躬身的杨吕站直了身子,望向门外,缓缓说道:“老奴只看到了黑甲如潮,遮天蔽日。”
天宝帝哪里还不明白,怒道:“好你个阉奴,是朕瞎了眼,早就该把你千刀万剐!”
天宝帝气恼之下便要拔出墙上悬挂的宝剑,要将这个老奴一剑刺死。
结果杨吕毫发无损,天宝帝手中长剑却是断成三截。
杨吕瞥了天宝帝一眼:“不管怎么说,老奴都是天人造化境的修为,仅凭陛下那点三脚猫的本事,想要伤到老奴半根毫毛,是痴人说梦,所以老奴劝陛下还是省些力气。”
说罢杨吕不再理会天宝帝,大步离开了此地。
天宝帝高呼来人,结果不见平日里的亲随,反而是四名浑身阴气的宦官走了进来,将天宝帝团团围住,个个都是皮笑肉不笑。
天宝帝脸色微微发白,强自道:“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的一个宦官乜了天宝帝一眼:“我们遵老祖宗之令,专门来伺候陛下。”
另一个宦官附和道:“正是,老祖宗让我们几个来伺候陛下。”
天宝帝怒道:“滚,滚,朕不需要你们伺候!”
说罢,天宝帝大步向门口走去。
结果四名宦官站成一排,挡住了天宝帝的去路。
为首的宦官道:“陛下走了,老祖宗怪罪下来,我们可吃罪不起。”
另外三人纷纷道:“吃罪不起。”
天宝帝自知不是这四名宦官的对手,将手中的断剑丢在地上,怒喝道:“那你们干脆一剑把朕这个君弑了,你们的老祖宗马上可以拿着朕的脑袋去城外找秦清请赏,岂不更方便?!”
四个宦官却是浑然不惧。
“陛下真爱说笑。”
“奴婢们好怕。”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我们就只能以头抢地了。”
天宝帝差点气得背过气去。
“好了。”为首的宦官抬手打断他们,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只剩下
阴冷,“陛下,杀不杀你,不是我们的事,我们只管看好了你,至于要不要拿你的人头向辽王、齐王二位殿下请赏,那是老祖宗的事,老祖宗真要取你的项上人头,你活不了,老祖宗不想要你的命,你也死不了。所以陛下还是老实待着,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
天宝帝气得满脸煞白,可又无可奈何,不由僵在那里。
儒门之所以会犯下这样的失误,最大的原因便是人手不足,被道门以众击寡,实在抽不出更多的人手去防备杨吕。
杨吕离开天宝帝的书房之后,径直返回了司礼监。
司礼监乍一看去,毫无出奇之处,让人很难联想到这就是与内阁并列其名的内廷,在司礼监的大堂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声闻于天”四个大字,与大真人府的牌匾如出一辙。
杨吕所过之处,各级宦官跪了一地。
从司礼监的大堂中走出一名年轻公子,赫然是杨吕的侄孙杨天俸,他手持一把象牙扇骨的折扇,来到杨吕面前,恭敬行礼。
杨吕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杨天俸展开折扇,为杨吕扇风,说道:“老祖宗,魏姑娘回信了。”
杨吕问道:“信中怎么说?”
杨天俸道:“上官宗主亲口说,老祖宗是有功之人,她会在大掌教面前为老祖宗请功。再有就是,上官宗主还交代了,负责内廷这边的是五先生,毕竟五先生曾经做过青鸾卫都督府的都督,对于许多事情更为熟稔,五先生是上官宗主的副手,也不好怠慢。”
杨吕的脸上有了些许笑意,点头道:“这是自然。”
龙老人扭头望向没有任何动静皇城,终于是面露绝望之色。
李玄都的三大化身将龙老人团团围住,再度展开攻势。
这位儒门最后的守门之人,终于是不堪重负,逐渐显露出败相。
紫府剑仙抓住机会,手中“叩天门”准确无误地刺入了龙老人的心口之中。
气机急剧溃散的龙老人满头白发胡乱飘拂。
无论龙老人如何神威无敌,终究人力有时而穷,挡不住大势所趋。
如果仅仅是各为阵营,李玄都未尝不能放龙老人一马,不过龙老人手上还有大师兄司徒玄策的血仇,那便不能留手了。
因为“未来星宿大乘劫经”的缘故,李玄都哪怕用了一次第三重“太易法诀”,也谈不上气机大损,他再次握住“青云”和“紫霞”,继续催动两大“刑柱”。
然后就见在两大“刑柱”下方缓缓浮现出一座高台的虚影,正是正一宗大真人府中的镇魔台。
“刑柱”名中有一个“刑”字,镇魔井是为囚牢,镇魔台则是刑场。
当初老天师张静修在世时,可以召唤出镇魔井,用以镇压囚禁无法直接斩杀的藏老人,李玄都在这方面不如老天师张静修,却要比如今的大天师张鸾山更进一步,召唤出了用以行刑的镇魔台。
李玄都一挥大袖,身形自行飞起。
三大化身挟持着龙老人来到镇魔台上,然后整座镇魔台沿着两根刑柱缓缓上升。
最终,整个帝京城以及帝京城外,都可以看到高悬天空的镇魔台。
两根“刑柱”上的巨大篆文依次亮起,使得两根“刑柱”大放光明,在因为第三重“太易法诀”而变得漆黑一片的天幕上,格外醒目,又有无数电光在其表面流转,不过这次两大“刑柱”并未生出地仙三灾,而是汇聚雷光化作两根雷电锁链,一左一右将龙老人牢牢捆住。
李玄都居高临下地俯瞰龙老人,第三次运用“未来星宿大乘劫经”。
作为大成之法,“未来星宿大乘劫经”当然不止一种妙用,不过对于李玄都来说,其他玄妙用处不大,反而是借用气机一途可以极大弥补先天五太的不足。
李玄都第三次借用气机,再次将自身气机补充至巅峰状态,然后松开手中的“天师雌雄剑”,右手掌心向上,五指如钩,一颗小如鸡子的黑色圆球跃出掌心。
重伤的龙老人艰难抬头,望向李玄都,缓缓说道:“当年我偶遇第二十八代大天师张清衍,他为我看相,说我此生有一杀劫,要应在东海的一名晚辈身上,大天师劝我不要执着尘世,也许可以避开此等杀劫。我虽然不信神佛,但也不敢将这位大天师的话语视为儿戏,既然是晚辈,那便不会是李道虚,所以当司徒玄策声名鹊起之时,我认定司徒玄策就是我命中的杀劫。”
“于是我几经谋划,趁着司徒玄策大势未成,亲自动手杀了司徒玄策。当时我欣喜若狂,认为自己已经破了大天师的天机,化解了杀劫,却没想到,司徒玄策是假,你才是我的命中杀劫。”
李玄都道:“你若不杀我大师兄司徒玄策,我今日未必会对你痛下杀手,你为避杀劫而引来杀劫,一饮一啄,早有天数。”
龙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天数?还是一波刚平而一波又起?”
李玄都沉声道:“龙老人,你一心想要做儒门的力挽天倾之人,以此成为名副其实的素王,不惜逆势而动,合该有今日下场。”
已无余力的龙老人不再多言,缓缓闭上双眼。
“龙老人,受刑!”李玄都丢出了第四重“太易法诀”。
一瞬间,一圈巨大的涟漪以镇魔台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迅猛扩散开来,所过之处,一切化为黑白二色,这道涟漪一直蔓延到帝京城外的玉青园和玉盈观,才缓缓停下脚步。
从始至终,并未有人因为这道涟漪而丧命,只是被涟漪波及之人都变得凝滞不动,仿佛时间在这一刻止步不前。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后,天地恢复清明,就连第三重“太易法诀”造成的阴阳扭转也消失不见。
镇魔台上已经是空空如也,只剩下一方纽交九龙的玉玺和一把没有剑身的剑柄。
两根巨大“刑柱”连同镇魔台开始缓缓消散。
李玄都一挥大袖,“天师雌雄剑”自行飞向张鸾山,然后三大三尸化身也依次回到李玄都的体内。
见此情景,原本正在顽抗的儒门之人纷纷束手,不再反抗。只有少数人选择拼命逃窜。
对于投降之人,道门之人没有痛下杀手,只是将这些儒门之人制住,暂时关押起来。
远在渤海府的张海石站在城头上眺望帝京方向,在这一刻心有所感,忍不住老泪纵横,喃喃道:“大师兄,你的仇……终于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