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承认，人类的科学体系，是超越我们的。”沉默几秒后，乌达望向叶铭，表情有些凝重，却不怎么艰难。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过去数千年中……我们的技术发展，但见到你们之后，我才意识到，智脑从某种意义上，制约了我们的上限。”
叶铭也沉默了几秒，而后缓缓点头。
类似的对话，他和已故的牧多大礼司进行过——牧多大礼司在人类世界呆了一个多月，出访过不少国家，访问了人类很多学校和学术机构，在省交待得时间尤其长，与叶铭也进行过多次深入的交流。
也正是和牧多大礼司的对话，让叶铭坚定了人类不应该接触智脑的决心。
但现在，乌达明显有倾述，或者自我反思的欲望，叶铭自不必打扰他，只需附和即可。
接过了机器人管家递过来的清水，乌达喝了一口后继续道：“智脑，它是一个很好的启迪文明的工具，特别是相对落后的文明，因为它可以大大降低学习的成本，以最快的方式普及知识。”
“但从某种意义上，它却是在扼杀天才的诞生。”
乌达望着叶铭：“牛顿，爱因斯坦，你……你们这些推动人类科技的天才……在智脑的环境下，是不可能产生的。”
听到这，叶铭终于轻轻咳了一声：“我们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牛顿的名言。”乌达脸上升起一抹笑意：“但你不可否认，你们这些天才提出的关键理论，是人类科学进步的基础和根基。”
“人类的科学追求是认识宇宙，而我们，是理解智脑。”乌达自嘲的一笑：“这就是差距。”
“所以……你们决定了彻底放弃智脑吗？”沉默几秒后叶铭望向乌达：“你还告诉我，智脑到底是什么……”
“嗯，智脑……其实你们已经快要找到关键了。”乌达捧着水杯，凝视着叶铭：“斯兰齐物质与智脑一体共生。”
叶铭微微一怔，愕然望向对方。
“斯兰齐物质来自高维宇宙。”
“这我们已经可以确定了。”叶铭眉头微皱：“然后呢？智脑的机制是？”
“虽然我没有证据，但大概可以确定，智脑的机制是意识产生的信号可以通过特殊的方式跨越维度，从而获取斯兰齐物质，并以斯兰齐物质为触发媒介，进行集合的并行运算。”乌达静静看着叶铭，见对方一脸的沉思，顿了顿道：“你可以理解为，斯兰齐物质就是人类计算机中的寄存器和存储器，它可以将各种计算任务分配到多个连入智脑的大脑中进行运算，同时，大脑运算中产生的信号，又能促进斯兰齐物质的自我增殖。”
“而斯兰齐物质，拥有天然的空间回归性，如果以此特性进行缓释的话，将会产生类似于真空零点能的能量，同时该能量也能用于抵抗本宇宙中的任何作用力，包括最强的引力。”
说着乌达便望向叶铭，见叶铭依旧一脸思索，他便嘴角一动，再次自嘲地笑了起来：“有它，是不是就轻易解决了你们需要利用大量能源和大规模的引力波发生器才能维持的力场？”
叶铭眼神一闪，终于点了点头：“确实，挺不错。”
“是啊，很不错，只可惜……它终究只是解决问题的一个方案。”乌达长长叹息：“而它，遮住了我们探索这个宇宙真相的眼睛。”
“所以，放弃它，最起码是我们放弃它，便成了必然。”
叶铭缓缓呼吸，深深点头。
在这一刻，他其实思考了包括智脑技术在内的很多问题，但最后在他脑子里停留的，还是人类今后如何利用艾塔的问题。
或者说，更加坚定了他把艾塔工具化的决心。
“那看来今后斯兰齐物质要省着点用了。”叶铭微笑起来：“没有了智脑，用一点就少一点啊——最起码，在我们找到用另外的方式攫取它之前。”
“你看，这就是人类的思维。”乌达也笑了起来，打趣道：“你会第一时间想到用另外的方式攫取斯兰齐物质……”
叶铭便咳了一声。
确实，人类对未知的渴望，刻入了基因和骨髓。
“但你忘记了……智脑最大的作用是启迪，特别是对落后文明的启迪。”乌达盯着叶铭轻声道：“你确定，我们不需要智脑，其他人也不需要吗？”
叶铭一怔，随即眼中立刻升起无限的欣喜！
草！
乌达的这份大礼包，大得实在是有点过分了！
——人类要保持个体思想的独立性和“先进”性，显然不可能用智脑，但隔壁还有个二十几亿人口的种族呢！
有目星的熊人，一直被科多族当傻子养着，他们视科多族为圣人、神明。简直比生活在星际时代的原住民还要糟糕……
人类前往有目星的考察团去了多少个，虽然人人都对那边的人口以及未来的市场十分感兴趣，但真当接触到那些土生土长的熊人后，人人都忍不住摇头——把鞋子卖给原住民没问题，但要将电脑卖给原住民，这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这也是为什么，整个人类世界都支持联合学院的成立，并且积极鼓动共体教科文组织要赶快对有目星进行扫盲的原因。
而……智脑，就是最好的扫盲工具。
非但可以扫盲，还能给人类源源不断地提供奇异物质！
“我和你一起回地球。”说着叶铭便大笑起来：“这下科多族人怕是有点难受了。”
乌达微微一笑，轻声道：“作为圣星遗族，结果却愚民至此，他们难受也是活该的。”
叶铭闻言，深深地看了乌达一眼，笑而不语。
看来这两族人……即使过了数千年，也还是不怎么对付呐！
……
接下来的几天，叶铭便一直陪着乌达视察了人类在太空的所有基地，包括了太空船坞，全面展示和介绍了人类的工业能力——当乌达听到人类每年能够造出数百艘战舰，而且这个数字还仅仅只是母星产能的时候，他无比感慨，表示只要人类愿意，就凭着如今的能力，就足以让人类在太阳系内高枕无忧。
无非就是守住虫洞出口即可。
对此，叶铭只是笑而不语。
人类已经走到了和执行者军团全面对抗的一步，同时半个本超星系群——最起码小半个——的已知文明都认可了人类的实力，包括克荣人在内，都已经开始遵循人类制定的规则。
说句不好听的，即便现在执行者给人类发来和平邀请，人类都不会考虑的，就更别提退守太阳系或者本星系群了。
当然了，乌达也只是说说而已——他巴不得人类推得越远越好。
随后，叶铭与乌达一起返回地球，并全程参与了高层的会面。
很快，共体便爽快地做出了决定，全面协助克拉族人举族搬迁——不是派遣飞船，而是协助他们建造超大规模的人造虫洞，然后通过飞船往复穿越运送的方式，来将这四百万人分批次送回他们的母星。
而既然苍蓝星人要举族回归母星，那苍蓝星的归宿便不言而喻。
乌达也保证，他无条件欢迎人类进入苍蓝星定居与开发，不设任何门槛与限制。
这种表态，已经实际上是与人类共享母星了。
当然了，人类也做出了同等的承诺，欢迎苍蓝星人定居地球。
毕竟星辰大海那么辽阔，作为唇齿相依的文明，没有必要纠结一城一地的得失。
在双方签下协议后，叶铭先一步返回了省交。
……
省交篮球场上，两队球员正在激烈地拼抢着，球场的四周挤满了围观的学生，随着不断的进球，欢呼声也此起彼伏。
“熊爸，传给熊爸！”
“哦豁！”
“喂喂，别耍赖，西瓦塔盖他帽！”
球场上，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熊人正在灵巧地拦截着和他身高差不多的一位留学生对手——对方也有两米的身高，而且皮肤黝黑，看起来异常凶悍。
但西瓦塔完全不为所动，他拥有着与体重不符的灵巧与耐力，特别是力量更是出类拔萃——他曾经最光辉的战绩是一巴掌将篮板给拍碎了。
因为他的加入，省交篮球队一跃成为了国内高校的顶级球队，而他也有了一个异常亲昵的外号“熊爸”！
今天，是一场与大洋彼岸的某支球队的友谊赛。
随着众人的欢呼，西瓦塔高高跃起，一巴掌将球从篮筐拍了下来，带着呼呼的风声飞到了对面的半场。
片刻后，哨声响起。
比分定格在121:89。
西瓦塔迎着众人的欢呼，嘿嘿的笑着拿起毛巾，随后他便眼神一凝，快步走向人群。
见西瓦塔过来，众人纷纷冲他招手致意，但西瓦塔却不断挥手，迅速挤出人群。
直到这时，学生们才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尹塔老师已经站在了后面，她标志性的面部屏上正显示着弯弯的笑脸。
“尹塔老师。”
“西瓦塔，打得很好呢。”尹塔仰头看着大汗淋漓的熊人，声音中带着几分鼓励：“不过，作业完成没？”
“还有一点。”西瓦塔嘿嘿一笑，有些心虚地道：“我马上回去做。”
“嗯，先不用回去了，你到脑机中心，我的办公室来。”
“啊？要不要我先冲个澡？”
“哦……好吧，那就等你二十分钟。”顿了顿，尹塔补充道：“叶铭也在。”
西瓦塔马上便是一怔，随后便开始小跑。
……
叶铭办公室内，董萱萱正翘着脚，美美地品着来自苍蓝星的特供茶叶，她手里捧着平板，嘴里也一边啧啧道：“你说，要是篮球比赛允许引进熊人外援的话，那NBA的那帮人是不是都得完蛋？”
“差不多。”叶铭笑着点头。
他刚才也在看西瓦塔的比赛，只不过是通过球场的监控看的。
从他这个篮球门外汉来看，如果单凭身体条件，那西瓦塔只要能够进NBA，那绝对是霸主级的——下限也是当年的奥尼尔那种。
有这么一号人物，也难怪省交球队每次出战的时候，都会被人嘘声说赖皮了。
“不过老打球可没出息。”董萱萱放下平板，摇了摇头：“让他来省交可不是来打篮球的。”
叶铭呵呵一笑，倒是看得很开：“劳逸结合嘛，我看了他的学习成绩，其实两年时间能够跟上人类大学的课程，已经算很不错的了。”
“如果你按照这个算，那确实堪称天才——但别忘了，他是有尹塔老师全程辅导，量身定制的，而且也没有学其他乱七八糟的课，只是专攻理科。”
“他学文科也没什么用，特别是历史政治这些，对他而言更是负担，反而会造成认知上的差异。”叶铭说着便望向门口。
房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下一刻，尹塔和西瓦塔同时出现在门口。
……
西瓦塔乖巧的坐在凳子上，身子身躯挺直，目光灼灼地地看着叶铭。
他在省交呆了两年，早就知道了……当初那个在月球上鼓舞自己的人，对于人类而言意味着什么。
正是眼前的叶铭和董萱萱，才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让自己从浑浑噩噩中醒来，开始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
一念至此，他不免又对刚才自己浪费宝贵的学习时间而有些愧疚起来，心中开始变得七上八下。
“西瓦塔。”
“叶教授。”西瓦塔马上回道：“我保证不耽搁学习时间！”
“呵呵，轻松点，我可没说你浪费时间，时间还很长，你有足够的时间享受真正的青春和人生。”
西瓦塔胸中一热，下意识地便吸了口气，随后轻轻点头：“谢谢叶教授。”
“但是……”
听到这话，西瓦塔又马上抬起头——他知道，人类语境中的但是，背后才是真正要表达的意思。
叶铭含笑望着西瓦塔，沉吟几秒后缓缓摇头，又轻轻呼了口气。
“但是，西瓦塔，你应该知道，你肩膀上的责任……很重，很重。”
叶铭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你，肩负着你的族人，你在同类，乃至你的文明……的觉醒。”
“是！”西瓦塔马上坐正，眼中也升起了坚毅。
“所以……你接下来，要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两千万光年之外。”叶铭望向遥远的虚空：“你要学会，如何当大礼司。”
“你们熊人一族的大礼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