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
万和园。
低调的黑色越野车缓缓驶近,电子车杆自动抬起,隐约可以看到坐在驾驶座上的女子轮廓。
车后座坐着的年轻男人面色苍白,眉目沉静,额心的一点小痣越发显得他满身忧郁。
陆静在后视镜中看他一眼,总觉得对方神思不属,飘忽不定。
这种感觉很不好。
棉质家居服规规矩矩的穿在身上,住院这段时间,哪怕中间有几顿荠菜饺子补补,可儿子仍是肉眼可见的瘦了下来,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
原本想着出院在家慢慢休养会好一些,但偏偏昨天那位编辑来了之后,儿子就是这么个状态……
她心中一叹:“阿川,忘了跟你说了,那个小姑娘又寄来一箱子东西。”
“我打开看了,是三斤茶叶,说是他们自己家种的。还有十捆紫云英,说是路途遥远怕吃着不新鲜,没敢多送,焯水冷冻起来就行。”
“但茶是好的,叫你多喝一些。”
一开始,儿子为了救人搞成这幅样子,陆静心里不是不难过的。
后来他又非要转到帝都来,坚持不留任何联系方式,对方也真的没有动静,哪怕明知道是他们不给机会,可陆静心里头仍有些难受。
但……
现在她却觉得,这姑娘可真是淳朴啊!连表达谢意都透着股质朴。
一不提钱,二不说什么大恩大德,三也不问要不要。
但家里有好东西了就直接给寄,连叮嘱的话都不多说两句,彷佛出现就是一种罪恶。
这又叫陆静心中有愧——儿子救人是儿子的事,能救下这么一个鲜活的小姑娘,她这个当妈妈的也挺骄傲的,一开始自己迁怒的想法当真不应该。
而且,她也去过农村。儿子赚钱之后,他们也享受过高品质的食材,可没有哪种东西是比上次送的荠菜更好吃了。
若说这是田间地头随意长的,她真不信。
一定是人家花费大功夫挑拣出来的。
你说这要是碰上个不识货的,嫌弃这东西不值钱随手扔了,那得多心痛啊!要不怎么说这姑娘淳朴呢。
别的不说,对面病房的大老爷们天天一到饭点就杵个拐在门口站着,陆静连着给送了两顿饺子之后,发现自家的库存尤其稀少,偏也不好意思再去问宋檀,果断就不给送了。
母子俩天天吃个饺子跟做贼一样,又是通风又是锁门的。
唉,吃自家的东西,竟还吃出了一种愧疚感。
而这份愧疚感在今天上午他们办出院时,对方从病房里提出一条陈年老火腿送过来时,又达到了最顶峰。
陆静这会儿想起这事就琢磨着:
“阿川,你那个茶叶我看都是包装起来的,等会儿尝尝好不好,行的话,妈拿走一盒,还得再去一趟医院。”
她说着,又有些头皮发麻了。
你说就两顿饺子送这么大一条火腿,这火腿品质还不低,光是买过来都挺费工夫的。
她想起这段时间偷偷摸摸的行为,着实是心中有愧。
这边自顾自琢磨着,一时就也没顾上后座的儿子。
后视镜里,陆川微微转头看着窗外,苍白的脸色一览无余。
他的右边头发被剃了不少,一道狰狞的疤痕自耳后蔓延至眼角额头,以及接近颧骨的地方。
而后侧的伤痕,则又从耳后足有五公分的宽度,一路蔓延脖颈、后背,又顺着肩头向下到锁骨和前胸。
倘若将上衣全部解开,就会发现这烧伤蔓延至大片嵴背和右侧前胸,也幸亏虽然面积不小,但程度没有很严重,否则的话,光是后期治疗就要痛苦难耐了。
他皮肤白,体质敏感。医生之前也数次说过,后期如果不做植皮治疗的话,很有可能还是会留下疤痕。
但植皮手术……最低两周,最久八周甚至更久,他暂时没有时间。
一方面,考虑到暂缓植皮能让周勇志消停下来。另一方面,他最近有个版权合作要谈,不适合一直留在医院等恢复。
因此还是先搁置了。
烧伤的伤痕不同于别的创口,看起来就狰狞恐怖,倘若被陌生人看到,恐怕当时就要吓一跳。
也正因如此,反而越发凸显出陆川乌黑的眉毛,沉静的眼神。
侧脸看去,高挺的鼻梁如山峦一般,只有微微泛白的嘴唇显出了他的状态不佳。
他坐在那里端坐不动,额心的小痣却越发吸人眼球。
陆川垂下眼睫,想想自己手机上前两天收到的消息——
[刚寄过去三斤茶叶,多喝一点。]
这消息……既生疏,却又透着股不见外。隐约还有种……
还有种什么呢?
陆川心想,就像他妈刚才说话的语气:茶是好的,你多喝一些。
他还记得自己是怎样艰难的把人从车里拉出来的,此刻再次回想那个女孩子惨白的脸和意外沉着的眼神,仍是叫他印象深刻。
再多的……再多的他就记不清了。
当时太过慌乱,他也不止仅仅只救了这一个,如今连模样都模湖了。
车子稳稳的停在地下车库,陆川打开后备箱想要去搬箱子,却被陆静将手中的包一把塞进去:“去去去,拎着衣服就行。身上还有伤痕呢,别做力气活。”
说着直接将泡沫箱搬起来,走到电梯口。
这套房子是陆川用第一本书赚到的钱买的,当时房价还没有那么恐怖,是一套一百四十平带露台的房子,位于二十七层顶楼。
电梯一路前行,陆静还在絮絮叨叨:
“你在露台上种的花挺多的,妈也不知道怎么浇水。就听你的吩咐,哪个盆土变轻了就浇哪个。回来你好好休养,顺带也伺候伺候你的花花草草。”
电子门锁“卡哒”一声,房门一开,入目则是一片大约六七平方的入户花园。
这里通风虽好,但却处于阴面,被陆川种了些高低错落的热带绿植。
因为无人打理和调整方向,此刻一片巨大的带着丝绒质感的绿色叶片向前伸着,以至于陆静不得不搬着箱子侧过头,才能避开它。
“这什么叶子,我每回看到都想问,偏又忘了——瞧着跟天鹅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