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灾难里（二）

    董小葵有点累，有些冷。靠着驾驶室听她说话，时不时会感到大地依旧在震动，有时候窗户都在哗哗响。天色渐渐暗下来，寂静无声。平素里听到的空谷兽鸣都匿声了。

    等天色完全看不见，她啃了干的方便面，早上从农民那里买来的一条黄瓜。喝了几口水。那个女孩跟媒体的人吃完饭，抱了被子过来，怯生生地问：“我可以跟你在一起吗？”

    董小葵点点头，打开车门，让她进来。大地还是时不时涌动，她们裹着被子蜷缩在车里。因为节约用电，手机也关上了。

    虽然十分疲累。最开始却睡不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那个女孩很能说，从小时候的爱情一直说，说自己这么多年的快乐与遗憾。董小葵偶尔回应。

    后来，那女孩终于问：“你有很爱的人，那个人也很爱你，对吧？”

    董小葵“嗯”一声，问：“怎么突然这样问？”

    “有几点。第一，你很淡然，有很爱的人的女人独自在外，很独立，很淡然的，因为内心安定，足够强大；第二，你神色里有思念，有好几次，我看到你在外面散步，独自一人，神色里全是思念。所以，我想你有很好很爱的人，也有很爱很爱你的人。我一直很想知道那是怎样的人，会配得上你这样优秀的人。” 女孩的声音有点欢快。

    董小葵想笑，可是不知怎么的就是笑不出来。只是“嗯”一声，缓缓地说：“那个人——”，她顿了顿，想起许仲霖，心中软软的疼。

    “那个人怎么了？”女孩问，裹紧被子往董小葵这边靠。

    “他——，沉默少语，喜欢抽烟。抽的那种烟，没有牌子，喜欢用火柴。他极少笑，一笑起来，就像是日光的一部分，让人觉得眼前都亮了。他——”董小葵慢慢地想，往事一幕幕，全是他们之间的点滴。董小葵想了想，继续说：“他长得不是惊天动地的好看。但是，在人群里，会让人一眼看出来。是卓尔不凡的人。他，看起来像是在九天之上的人，遥不可及，可是却又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的眼睛像是璀璨的星斗。”

    女孩翻了一个身，忽然说：“你确信说的是你爱的那个人？”

    “嗯。他是英雄，是智者，是梦想家。是灵魂芬芳的男子。”董小葵回答。是的，许仲霖就是这样的人，起初，她不敢想象他是真的喜欢自己，甚至有些想要逃走。那样的人，怎么会喜欢自己？尽管她觉得自己不错。

    “可是，我怎么觉得你像在说言情剧的男主角。而那个台词，感觉很‘大明宫词’。华美得不真实。”女孩说。

    那个人不就是那样华美，华美得让人不敢想象，不敢掠夺。而他说他爱董小葵，那爱情也华美得让她心惊，华美得让她疑心是梦境。

    董小葵片刻后才慢腾腾地说：“那个人，就是那样华美的人。”

    “难怪你到底有不一样的气质，原来遇见的是不一样的人。”女孩说。外面果然下起大雨，暴雨如注，倾泻而下。

    董小葵有些心惊，暗想亏得是将车放到竹林里，这竹林在平坦地带，若是在别处，山体滑波，泥石流的，怕真的逃无可逃了。不过，若是再度遇见强震，即便是竹林也得浮云。

    那女孩担心：“会不会被山洪冲走？”

    “不会。”董小葵回答，手心里全是冷汗。

    “本来转播车上有卫星系统的。可是都失灵了，不能联络。”女孩说。

    “我知道，下午我期望能将我活着的消息递给在乎我的人的。可是不能。”董小葵说，语气有些僵硬，她觉得似乎因为地震，她失去了笑的能力。

    “嗯，我也是。我怕我妈妈担心我。我也好担心我爸妈，他们全在锦城。董小葵，我真想看到我爸妈。你想他么？”那女孩话语中带着哭腔。

    “想。”董小葵回答，只期望天快明亮起来。

    “也许，他回来找你的。”女孩裹着被子，窗的缝隙处有雨水渗进来，董小葵起身用封口胶粘得严严实实的。

    “他不会来的。”董小葵回答。

    “为什么？你又不是他。”女孩拿着手电筒晃了晃董小葵的脸。

    她挡住猛然的强光，缓缓地说：“因为，他是英雄，有担当的男人。”女孩在一旁摇头，表示不明白。

    董小葵又裹紧被子。是的，她的男人是有担当的男人，是英雄。所以，不会来找她。

    因此——

    要坚强，养精蓄锐董小葵抿着唇，裹紧被子，换了个姿势，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雨停了，虽然没有日光，但竹叶被碧水洗过，焕发出一种生的希望。村里的房屋毁得差不多。住在竹林窝棚里的村民，已经一大早起来，开始清理废墟，砍伐竹木在整修自家的房子。有几个老人还爬上自家的房屋，在盖瓦。

    农民的处事态度永远是务实和惊人的，他们能第一时间做出最务实的动作来，即便是在强震之后，有几户人家在确认没有人员伤亡，家里能抢救的东西抢救出来之后，依旧去梯田里收油菜籽，像是根本不曾发生过大地震。

    这种务实是董小葵佩服的。第二天一大早，董小葵起身，从井里打水洗脸，经过****的大雨以及沉淀，井里的水已经不那么浑浊。因为不知还会在这里停留多久，所以，对于可能的能源都格外珍惜。

    用井水洗脸时，顺带处理了一下胳膊上的伤口，伤口已经结痂，黑黑的一块，冰凉的水流过，带来疼痛。

    “你自己吃了消炎药了么？”考古队队长也来打水，看到董小葵在处理伤口。

    “昨天就吃了，今早也吃了一片。”董小葵回答。又去清洗脚背上的擦伤。

    “那边还有一些消毒水，你去处理一下。昨天，你自己的药也用光了吧。你要有什么事。我还真不好跟叶家交代。毕竟，你是叶三少带来的人。”那考古队队长忽然说。这是他第一次说到叶家。

    董小葵手一凝，点了点头。在这考古队队长要离开时，董小葵终于按捺不住，喊：“等一等，我想问个问题。根据昨天的情况，我听你们说这么不是地震中心，也知道这可能是一次大地震，我只是想问市区会怎么样？”

    那人的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很严肃地看着董小葵，慢腾腾地说：“这边历来就是中国五大地震带之首。龙门山一带，在历史上有好几次大地震，那些海子就是地震形成的。”

    “这个我有所耳闻。我只是想知道，您是有经验的，虽然是考古，但地质这一块也有研究，我想知道锦城不会有事吧？还有，我家乡那块。”董小葵问，语气到后来已经很轻了，生怕说重了，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眉头一蹙，用一种十分严谨的口气说：“锦城，大约——不会有事，你的家乡，我说不准。七十年代有一年，你的家乡地质异常活跃，国家高度重视，相信你听你的父辈说起过。虽然后来，大地震在唐山，但那说明你家乡在地质断裂带上。所谓的地质断裂带——”

    “我知道地质断裂带。”董小葵打断他的话，一颗心凉到极点。想到妈妈，她一颗心慌得不得了，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收拢，捏紧。如果没有父母，即便自己多大的成就都不会十分的喜悦，即便是自己出嫁也会凄凉。

    她几乎屏住呼吸，想到妈妈在生活中极少露出害怕，在做生意时与人锱铢必究，但实际上是个小女孩性格。只有在遇到别人触犯爸爸的任何利益时才会迸发出惊人之举。她不敢去想象，如果云来镇的情况比这里严重，即便妈妈没有事，只是受伤，那谁照顾她？昨晚大雨滂沱的。即便她没有受伤，她一定很害怕，也一定很担心自己，她会哭的吧。

    董小葵想得心急如焚，站在原地却是大气也没敢出一口。

    “小葵，那个断裂带很长的，在不同地方情况不一样。”那人又说，大约是看出董小葵的异样。

    “我知道。”董小葵摇摇头，只觉得一颗心悬空。

    “你别太担心，天府之国不是盖的，历史验证过的。你家乡严格说起来也属于平原地带了。”他又说，似乎是想要从历史上找到佐证给她。

    董小葵点点头，吐出“丘陵”两个字。远处，有人回来了，是早上出去探路的人。大伙儿都围拢去，急切希望回去的董小葵，也一路小跑过去。

    那人喝了一口水，直直摇头，说：“没办法。前面那座山比这边情况还严重，大面积塌方，将道路全部堵塞，我们出不去。即便能出去，一路上都有塌方，余震又多，得是无比艰难了。”

    这一句一出，众人都不再说话，大约心都凉了。沉默良久，董小葵弱弱地说了一句：“那边那条国道是要道。用不了几天，救援队会修复的。”

    有人附和。董小葵却站在原地，觉得浑身冰凉，心急如焚。旁边还有一样心急的人在叫媒体那帮人再试试，能不能想办法联络外界。

    天还是灰灰的，山里听不到鸟鸣。河水浑浊汹涌奔腾，带着大量的泥沙奔腾而去。仿若世界末日，董小葵只觉得自己支撑着，支撑着。

    可是，好想念他。

    （坑爹的停电。唉，我滚去睡了，累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