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来者

    有那么一瞬间，董小葵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心脏有一种顿挫的压迫。

    是他来了么？她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紧紧抿着唇，想要挪动脚步快速跑过去，不管不顾地扑在他怀里，再也不要刻意坚强，任随眼泪肆意地流淌，管他穿的是多么名贵的衣服，统统拿来擦眼泪。，

    可是，她却挪不动步子，只在原地，整个身子像是一枚巨大的惊叹号。她心里只是重复一个问题：他怎么就来了？任务怎么办？他要怎么办？

    这个傻瓜。董小葵想到这些，方才的喜悦、震惊，都化作担忧。

    “哎，外面的路都垮得不成样子，人家居然用飞机来找你。你那样想他，怎么还站在这里呢？”女孩推了推董小葵。

    董小葵吸吸鼻子，“嗯”一声，这才往考古队的棚子那边跑。考古队的棚子在竹林深处，与董小葵的车所在地有一段距离。竹林里竹叶有厚厚一层，踩上去发出沙沙声。因为滂沱大雨过后，还有一些泥泞，董小葵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去，脚步有些乱，身形有些歪斜，好几次险些滑倒，她也顾不上，这一刻，董小葵只想见到他。

    她像是个莽撞的孩子，全失了平素的冷静与严肃，顾不得梳洗，蓬头垢面的，手中还提着要去打水洗漱的小桶，顾不得礼数，哗啦啦就冲到考古队和小徐住的那个大棚门口。

    大棚里有十来个人，全都坐在简易的板床边沿在聊天。大约是董小葵的到来太惊天动地，原本在谈话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有说话，齐刷刷地看着她。

    董小葵扫视一周，没有发现许二，大棚里全是熟人。难道是那个丫头骗自己么？但不至于吧。

    没有搞清状况。也没有看到附近有停着飞机。不过，貌似这边根本不可能有停飞机的地方。董小葵这才觉得尴尬，浑身不自在。假装咳，清清嗓子，说：“我是——那个，来看看，听说小徐的烧退了。”

    她随口胡诌，这才想起这个棚子后面挡着的似乎有个隔间里，是小徐在里面养伤。

    “小徐的烧退了，早上刚打消炎针。”有人回答。

    董小葵十分窘迫，只想着逃离众人的目光，去好好洗漱一番。于是立刻回应：“烧退了就好，那我也放心了。我先去弄些东西吃啊。”

    她一边说，一边快步往回跑。根本没有等大棚里的人答话。可是才跑了十来步，她忽然就停住脚步，因为突然想起考古队和媒体所带的针药在地震中已经毁坏，哪里来的消炎针？

    那个女孩应该没有理由骗自己。董小葵想到这点，心一下子又按捺不住地狂跳。可还没转身，就听到有人喊：“董小葵。”

    声音并不是很清晰，因为周遭有人在说话。但她听到是沉静的男声，仿若是他。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子转身过去，笑容却瞬间在脸上凝住。因为大棚门口站着的人不是并不是日思夜想的许仲霖，而是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家伙一袭的运动装束，不，更加像是野外行军的装束，头发剪得很短，几乎是接近寸头。因为很高，所以站在那大棚门口，十分惹眼。

    他双手插袋，微微眯着眼，站在大棚门口，并没有走过来，只是那样瞧着她。

    董小葵笑容凝在脸上，心瞬间空了。只怔怔地瞧他一阵，又揉揉眼睛。因为，董小葵疑心自己是出现了幻觉，刚才明明是听到许仲霖的声音，可转过身来怎么就是李敛枫了？

    可是，揉了揉眼睛，在睁开眼，看到的依旧是李敛枫。也许，许仲霖也来了，他只是躲起来捉弄自己的。董小葵这样想，却还是站在原地，连基本的礼数都忘了。

    李敛枫慢慢地走过来，眉头微微蹙起，他站在她面前，像是知晓她的心，直截了当地说：“他没来。他执行任务，没办法走开。所以，他让我来。”

    “让你来？”董小葵小声问。其实，她鼻子已经发酸，因为她大约知道答案。许仲霖不是不负责任的人，他总是国事为重，在其位谋其政，并且全力以赴，即便担心她的安危，但也不可能丢下大局不顾。可是，他不能来，那么他认为最好的人选便是李敛枫。因为李敛枫对她的情谊，聪明的许仲霖怎么可能不知？两人在一起时，他有一次说到过。虽然只是浮光掠影，可董小葵也听出来，他一开始就知道李敛枫对她的情谊，为她做的一切。这样的时刻，许仲霖拜托李敛枫来，其实是知道除他之外，只有李敛枫会全力以赴来救她。

    这个男人——

    他倒是自信，倒是周密。董小葵抿着唇，没有让眼泪溢上眼眶，只是倔强地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握着小桶。

    “嗯，正好我空闲，在搜救这方面也懂一些，以前也在军队待过，也喜欢摆弄飞机，搞什么跳伞的。所以，那家伙就拜托我过来。正巧，我也好久没练习了。来看看，生疏了么。”李敛枫语气平静轻松。

    这家伙说得这么轻松，是不想她担心吧。这蜀中，自古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说，说的就是高万仞的山峰，李白在《蜀道难》里写“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这样的高山峻岭，直升机、跳伞，诸如此类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十分危险。稍有不慎，怕就是粉身碎骨的。

    “还好。这几年忙于工作，还没生疏。”李敛枫语气里有故作的轻松。

    董小葵低头垂了眸，“嗯”了一声。心却又悬空起来。因为想到许仲霖已经知道自己这边发生大地震的事。说实话，在这场大地震里，她第一怕的是亲人朋友遇难，第二怕的就是他执行任务还担心自己的安危，容易分心。

    他的任务总是伴随各种意想不到的危险，如果记挂着自己总是要分心。董小葵一想到这事，就不太淡定，语气也有些着急，她问：“不对，他怎么会知道呢？他那天凌晨给我电话，说一大早又有新的任务了。”

    李敛枫眉头一蹙，语气有些不好，他说：“因为这场地震波及了大半个中国，京城震感强烈。地球人都知道了。你认为他不会知道？”

    董小葵知道这是场大地震，但没想到这场地震这样强烈，震中在蜀中，波及范围还能到达东部北部，那么蜀中到底是怎样的惨状？

    董小葵彻底慌了，比大地震发生的当天更慌，只觉得有几十根钢丝齐齐勒住心脏。她十分着急地问：“锦城有没有事？云来镇怎么样了？还有，你知道我妈妈怎么样了吗？”

    她问妈妈如何时语气又放得十分轻柔、十分缓慢。这一刻，她像是迷失方向的小小的女孩，顾不得太多。

    李敛枫眉头蹙着，伸出手来，似乎想抚摸她的脸，但却在半空顿了一下，又慢慢放下。他这才说：“小葵，锦城没事。云来镇也没事。你妈妈很好。”

    “没骗我？”董小葵问，上前一步，紧紧抓着手中的小桶，死死盯着李敛枫的脸。

    李敛枫一张脸都皱起来，语气有些不好地说：“董小葵，你那么不信任我么？虽然，我对自己食言。可是，你要换做我，你也会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你知道这场地震有多么可怕。”

    “我知道。”董小葵抿着唇，觉得自己那一句怀疑确实有点过分，回答的语气便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知道就好。我没有骗你，锦城不在断裂带上，没什么事。你的那些朋友都安好，你妈妈也安好。”李敛枫语气平和一些，缓缓地回答。

    董小葵点点头，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了，泪瞬间湿了眼，她近乎自语地说：“太好了，妈妈没事。”

    “嗯，吃穿用都好。当天下午，就做了棚子，很结实的。”李敛枫继续叙述，依旧双手插袋，站在她面前。

    董小葵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抬眉看着李敛枫，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说：“谢谢你。”

    “傻瓜。”他说，唇角上扬。忽然伸手过来，董小葵吓了一跳，但没有动。他的手略一迟疑，最后很轻地落在她额前，将额前一束被汗打湿的发理顺，然后再次双手插袋。

    “好了，脏兮兮的，去梳洗一下。”他说，伸手拉过她手中的小桶，轻车熟路地往井台上走。

    董小葵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似乎有一个世纪没有见到这个人了，他比以前更加瘦削。曾经，他说“永不相见”。他这人偏执，董小葵也行或许“永不相见”，或者近期内没法相见。

    可是，这一场地震将一切推翻。她还站在原地。李敛枫终于发现她没有跟上去，停下来向她招招手，说：“速度了。我说董小葵，你怎么就越来越邋遢了，那蓬头垢面的，也不嫌慌。”

    董小葵瞪他一眼，快步走过去，抓过小桶，兀自到井台边打水。李敛枫大约也想过来帮忙，但考古队队长喊了一声“李先生”，似乎是有事找他。他便停住脚步，站在原地，等考古队队长。

    董小葵快步到井台边，大口喘息，看井里的水已经澄清，厚厚的云层露出一点的日光，像是没成形的，有些白晃晃的吓人。

    妈妈没事，朋友没事。真好。她伏在井台边笑了，只是心里始终记挂着许仲霖的安危。这一刻，她恨不得是他的属下，他的战友。那样，就可以时时都在他身边，看护他安危，将命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