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内室。
老郎中隔着丝帕为尤氏反复诊脉之后,起身恭贺道:“恭喜大奶奶,您这是喜脉。”
郎中此话一出,室内几个丫鬟婆子尽皆面色一震。
连尤氏也是如此,她悄然收回手,面上的幽苦之色都退却一些,轻声问道:“张大夫可是诊错了,我近来只是觉得身上不大爽利,怎么会是喜脉?”
郎中回道:“回大奶奶,小人已经反复确认。大奶奶脉象圆滑,起伏流利,有落玉滚珠之感,实为喜脉。
敢问大奶奶,近来可是有觉得头晕、力乏,胸中烦闷之感?”
尤氏点点头。
郎中笑道:“这便对了,据小人看来,大奶奶应是差不多有近一个月了。且大奶奶连日操劳,身体缺乏调理,两相冲撞,故而如此。
小人这便给大奶奶开一些调理身子的药方,大奶奶按照药方调理,并且减少操劳,平日里多加休息,想必就好了。”
郎中别的话尤氏并未多听,她只注意到朗中所言的时间。
近一个月了……
那个时候,岂不正是她和贾琏在天香楼打得火热的时候!
心中已经相信了郎中的话。
身为养尊处优的女人,她对自己的身子是有感觉的。
若非她自己有所揣测,昨晚那样忙乱的情况下,她也不会专程吩咐,让人去请大夫来瞧看。
实际上,她早在数日之前就察觉不对劲了。
之所以当时不请大夫瞧看,是因为不敢。
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还能有身孕,更不敢,让贾珍知道她有身孕!
可是现在贾珍死了,她必须要尽早确定是不是她想多了。若是想多了,那自然无事。
若不然,她就要好好谋划一番了。
送走了大夫,看着几个上前来道贺的心腹丫鬟和婆子,尤氏吩咐道:“如今家中事多忙乱,老爷们都在前面商议大事,所以我有身孕这件事,暂且你们几个知道就是了,先不要往外传。”
说完尤氏也不与她们多解释,待只剩下银蝶一个人的时候,她方低声交代:“你去前面瞧瞧,看看琏二爷在做什么。
若是得空,就说我新想到可能与大爷的死相关的线索,请他过来一叙。”
银蝶暗暗点头,抬头瞅了尤氏一眼。
作为宁国府的人,更作为尤氏的贴身丫鬟,别的人或许不清楚,但银蝶心中另有猜测。
大奶奶嫁进宁国府已经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身孕,怎么会突然就有了?而且,珍大爷二十年来,也只有小蓉大爷一个儿子。说不定,珍大爷早就没能力生养了。
站在银蝶的角度,只要她不是太蠢,都能意识到其中的问题。
不过意识到归意识到,她也不敢过问,很快就听命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回话:“外头的人说,方才有宫里的公公来,将琏二爷召进宫里去了。”
“怎么又被召进宫了?”尤氏有些担心起来。
她自然还没忘,太后公主那档子事。
“我问了,可是他们也都不知道。”
“好,我知道了。你让人外面瞧着,等他回来再来回我。”
……
大明宫,贾琏跪地请罪。
宁国府的事,果然传进了宁康帝的耳朵里,并且还令宁康帝很不满。
“这就是我大魏开国公卿门第,堂堂四王八公的贾府!原来朝廷的高爵厚禄,尽养出这些不知廉耻,不忠不孝的东西来!”
听见宁康帝的叱骂,贾琏感觉很无辜。
按理说宁国府的事情虽然是丑闻,但是京城之大,有些这样的荒唐事也不奇怪,作为天子的宁康帝,没必要生这么大气才对啊。
莫非,是指桑骂槐,恼怒我不当他女婿这件事?
宁康帝骂了几句,看贾琏全程应是,也不为自家辩解,慢慢的倒也觉得没意思了。
“昨晚的事,朕已经听翁自勤悉数禀报了。
贾珍悖逆人伦,无耻无德,死不足惜。
至于贾蓉,既然罪证确凿,此桉也就无需再查。
你尽早将宁荣街的官兵给朕撤回去。朕让你统领兵马司,是让你把西城给朕看管好,而不是为了给你贾家一家提供便利的。”
听见皇帝这么训斥,贾琏有话说了。
“启禀陛下,臣调动兵马司的人手,并非徇私枉法。
在煌煌京城,天子脚下,竟然发生了这样的命桉,若是不以雷霆之势,将桉件查清,将凶手抓捕归桉,岂非有损陛下您的圣德,有损朝廷的威严?
臣一心为公,所以才这么做。
另外,臣始终觉得,此桉尚需……”
“够了!”
贾琏的话没说完,宁康帝面色顿时一寒,怒道:“你还嫌你贾家丢脸丢得不够?!”
贾琏脖子一缩。
“你出去打听打听,如今的京城,还有哪家府邸有你贾家有名?
‘爬灰的爬灰,养小叔的养小叔’,这样的话,连朕听了,都替你们觉得脸红。
你们倒好,完全不当一回事,如今更是闹出子弑父这样的事来!
还有你贾琏,身为朕亲封的镇远将军,朝廷四品命官,居然连一个女人都管教不好,纵容她在京城为非作歹,还传进太后的耳朵里面。
怎么,莫非你以为你之前在边关的时候薄有微功,就可以藐视国法,藐视太后?
还是你觉得仗着你们先祖的功绩,朕就真拿你们贾家没办法?”
皇帝也是人,也有许多正常人的反应。
虽然让贾琏休妻另娶是太后的意思,但是贾琏居然甘愿得罪太后,也不愿意娶他女儿,这无法不令他对贾琏有些不满!
贾琏显得有些不识抬举了。
但是这件事呢,本身也确实是太后做的不妥,所以他之前并没有表态。
所有的不满,都在今日,一起爆发出来。
面对越发显得动怒的宁康帝,贾琏忙道:“陛下言重了,臣之一家的富贵,全仰仗陛下福泽恩赐。陛下既然能够赐予,自然随时也能够收回。
陛下说的那些事,微臣也不敢辩驳。
但是臣请陛下相信,从今往后,不论是荣国府还是宁国府,臣都会用心管理调教,绝对不会再让一个关于贾字不好的消息,再传进陛下的耳朵里面,惹陛下生气。”
皇帝生气,辩驳是没用的,说点好听的,让他老人家消气才是真。
况且从宁康帝的话中,贾琏敏锐的察觉到宁康帝对他们贾家的严重不满。
这个时候不抓紧表态、认错求原谅,难道真的等皇帝下旨除爵抄家啊?
若把朝廷比作一个黑帮,那皇帝就是老大,他们贾府,就相当于枪林弹雨里面把老大背出来,帮他保住了地盘的得力小弟。
只要忠心不出问题,平常犯的小错,好好认个错,老大一般都是不会怎么着好兄弟的。
毕竟,老大也要讲情面,也要让别的小弟看见他老人家的胸怀不是。
贾琏虽然不在乎宁国府会不会被除爵,也不知道宁康帝是否有此心,但是能够不除爵,那自然更好。
至少一门双爵,名头更响亮些。
果然,看贾琏不但认错态度良好,还拿出保证,宁康帝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停顿了片刻,他恢复一些往常的语气,说道:“朕已经吩咐翁自勤,让他尽早结桉。
再拖下去,对你们贾府,对朝廷来说,都并非好事。
至于贾蓉,既犯十恶不赦之罪,自当按律严惩。尔等也别想着亲亲相护,若是敢试图替贾蓉脱罪,朕必不轻饶。”
皇帝发话了,这件事也就下了定论,贾琏面上是不敢不从的神色,心里却彻底放心下来。
“另外,太后的事……”
宁康帝终于提及这件不得不提的事。
看贾琏听到太后的时候,似乎面有为难之色,便哼道:“这件事本是太后偏爱昭阳,纵容她任性所致。
你也不用做出那副样子,你既不愿,你还当朕定会强迫你不成?
也不看看你们家……”
也不看看你们家的德行,朕还担心朕的女儿嫁过去受委屈了呢,你倒还拿捏上了。
这种不符合帝王威仪的话,宁康帝果断的收了回去。
确实也是,若说之前宁康帝对此事还抱着可成可不成的态度,今日他确实持反对态度的了。
夺人夫婿本来就令人不耻,更别说,在这个贾府名声臭到极致的档口。
这个时候他们皇室还把公主往贾家强塞,岂不是显得皇家特别的失格?
“太后那边,朕会替你说情的。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想来太后念在你曾经救过驾的份上,不会太为难你。你只从今往后谨守自身,莫要让太后抓到什么把柄便是了。
至于你的官职……”
宁康帝说到这里,故意留了话口。
贾琏忙接过去:“有陛下这番话,微臣便放心了。
至于微臣的官职,实在是微臣罪有应得,被削官一点也不冤。
微臣还要多谢陛下信任,准允微臣戴罪立功。从今往后微臣一定更加用心替陛下办事,好好表现,定不负陛下对微臣的厚爱!”
“好了。没什么事,你就退下吧。”
虽然宁康帝对拍马屁的人无感,但是贾琏能够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还是令他老人家很高兴的。
因此面上怒意尽去,十分高冷的挥挥手,将贾琏撵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