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说的,我全都听明白了,回京之后,也定会一五一十的向朝廷诸公与陛下禀明。
正好,临出京之前,陛下还怀疑尔等为朝廷办事的忠心和能力,若是他老人家知道是这么个情况,或许体谅你们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一开恩,换别的皇商来吃这个苦,也未可知。”
贾琏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当即让王善祥诚恳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其他人盐商们,更是大惊失色。
从贾琏的话中,透露出两个关键的信息。
第一,皇帝果然在怀疑他们了,此番派贾琏下来,只怕就是来取证的。
第二,贾琏明显对王善祥的回答不满意,回京之后,可能会奉劝皇帝,将他们这些盐商全部裁撤掉!
第一点他们早有心理准备倒还好,这第二点,可是在场所有盐商们,都不能忍受的。
虽然他们自持在两淮盐政中根深蒂固,在朝廷背景众多,但是,却绝对不可能与皇帝作对。
真要皇帝铁了心裁撤他们,保管那些朝堂大老们,立马就把他们这些人当做弃子抛弃掉了。
毕竟,盐行利益摆在这儿,换谁来收取不是一样的?
对朝廷国库来说,或许还会经历换血之痛,但是对朝堂诸公而言,根本毫无影响。
周伯儒立马抬手制止了王善祥想要继续说话的念头,然后抱拳对贾琏道:“还望大人海涵,王副会长只是因为底下的兄弟们对捐输之事抱怨甚多,所以才这么向大人承情一番,并非是对朝廷有任何不满。
实际上,包括王副会长在内的我等所有盐商,都是对朝廷忠心耿耿,并十分乐意为朝廷经营盐行的。
此番我等上缴的国税少了,全赖我等办事不利,辜负了朝廷的厚望。
还请大人看在我等为朝廷效力这么多年的份上,给我等指点一条明路。若是大人能够助我等顺利度过此次难关,我等定当奉大人为再生父母,往后年年孝敬……”
周伯儒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朝廷为了区区一二百万的税银,不大可能将他们所有盐商一网打尽,因为那样,对天下盐政都会有莫大的影响。
更别说,他们各家的背后,都有当权人物。
所以,只要将贾琏安抚住、笼络好,在皇帝面前帮他们说说好话,能把这件事翻过去,就是对双方最好的选择。
贾琏当然听得出来周伯儒言语中孝敬的意思,他笑了笑,似乎对周伯儒满意多了。
“本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下江南之前,也是打定主意,要替陛下将盐政的弊病,全数查清上报的。
不过到了扬州之后,看见扬州因为盐行汇聚,被你们经营的如此繁华,本官倒也不甚忍心打破此乡的平静。说起来,本官祖籍也是江南呢,与在座的大多数人,也算是同乡。
罢了,今日得周会长盛情款待,本官不妨向周会长透露一些消息。
此番盐税大减,朝廷震惊,陛下龙颜大怒,若想要平息陛下的怒火,朝堂诸公的不满,首先各位大人,得拿出足够的诚意来。”
周伯儒眼神一动,“还请大人明示。”
“第一,朝廷和陛下最不满的,便是盐税收入减少的太多,相比几年前,差了足足两百多万两。
算个整,三百万两吧。这三百万两,各位定是要给国库补上的,否则,怒下怒气难消。”
听到这里,周伯儒等人面色讪讪,很多人看向贾琏的目光,都复杂起来。
要说去年扬州盐税,也就比前年差了一百万两。就算比之数年之前的最高峰,也不过相差二百五十余万。
贾琏却让他们凑三百万整。都是聪明人,这其中,贾琏还不知道要截流多少……
“第二,朝堂早就有人提议,说是盐行暴利,盐商们在地方攀比、奢靡成风,已经惹得很多朝廷清流不满。
此番本官下来,也是很多清正的大臣们,借机向整个盐行发难。扬州,不过是第一站,将来还有河东、长芦等盐道,也会相继被他们攻讦。
所以,若想要平息这些大臣们的不满,也需要打点。
若是各位信得过本官,便再添一百万来,本官或许能够帮诸位将此事平息。否则便是诸位将三百万国库欠银补足,即便陛下怒气消了,只怕朝堂诸公那里,也是难以过关的啊。”
本来大家觉得三百万就够狮子大张口,够离谱的了,谁知道贾琏还不满足,开口还要添一百万!
这贾琏未免太贪得无厌了。
盐商们此刻,看向贾琏的目光,已经不是复杂,而是不满和愤恨了。这是把他们当猪,任意宰割吗?
便是当朝宰辅尚书,宗室王爷们,也没贾琏这么贪心!
而知府吴志荣等人,更是瞪大了眼睛,感觉大开眼界。
原本他们已经觉得从盐商们手中得到的利益够多了,都到了不好意思不帮别人办事的程度。
果然他们眼皮子还是太浅了,与贾琏相比,他们屁都不是。
周伯儒也是眼皮狂跳,若不是经年的城府,他说不定也要失态了。
即便如此,还是忍不住反问道:“四百万?这会不会太多了,恕小人直言,这么多数目的银子,天下除了国库,只怕没有任何人能够拿得出来。
小人等虽然在盐行办事,也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的。
还请大人,通融通融……”
周伯儒摇着头,对贾琏产生敬而远之的感觉。此人实在,太贪!
要知道,盐行虽然暴利,但是,分羹的人又不止他们几家。单一个扬州,就足有二三十家!
而且再怎么暴利,也是要一斤半斤的盐运出去,卖出来的。这底下,还要养活数不清的伙计和打手。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他们还有一大批背后的大人物需要孝敬。那些,才是占了最多利益的人。
所以,实际上每年能够留在他们手中的利润,也就那么些。
贾琏一下子要刮走四百万?那他们所有人几年基本都要白干了……
“多么,我倒是觉得不多。好了,各位好好考虑考虑吧。
本官初至扬州,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就不奉陪各位了,告辞。”
贾琏站了起来,与吴志荣等人一礼,然后便招上自己的人,抬腿离开。
吴志荣等官员挽留不得,连忙起身护送。
但是周伯儒等所有盐商,在起身恭送之后,却不约而同的都没有离席。
周伯儒微微一叹,招呼众人:“大家都坐下吧,此间也无旁人,有什么想法,尽可以说来。”
盐商们压制不住的情绪,立马爆发出来。
“欺人太甚!”
“这个贾琏,当真把我等当做可以任意宰割的鱼肉了,气煞老夫也。”
“正是,这些京中出来的权贵,一个个贪得无厌,实在可恨,该杀!”
“……”
周伯儒任由他们抱怨完毕,自觉地安静下来之后,才看向旁边一桌,笑问道:“今儿这般重要的大事,怎么不见白老爷?”
席上一人忙起身道:“会长大人见谅,我家老爷今日身体不适,实在不适合出门,所以才命老奴,代为前来看看。不过周会长放心,我们老爷说了,只要是为了整个扬州盐行好的事,我们白家,一定鼎力支持、配合,一切,会长大人拿定主意,最后通知他老人家便是了。”
周伯儒摇了摇头,没说什么。白家自持太后母族,傲自尊大,由来已久,一点也不奇怪。
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此番事情若不能妥善解决,他们在场所有人都有可能吃不了兜着走,唯独白家,不大可能有事。
那贾琏再猖狂,也不大可能敢动白家吧?
这也是他在察觉拉拢贾琏困难之后,第一个想到白家的原因。要是白家肯出力,对付贾琏,也就有一些把握了。
可惜,白祎那老狐狸,显然是不准备插手这件事。
“诸位认为,钦差大人所说的四百万两银子,咱们,给是不给?”
在场都是自己人了,也没必要再装。所以,周伯儒问的是给不给,而不是大家拿不拿得出来。
“不给!”
“绝对不能给。”
“就是,这个贾琏空有那么大的虚名,却原来不过是个贪财好色之徒,而且还是贪得无厌那种。
再说,就算我们将银子给了,他也不一定能够帮我们解决此番麻烦。”
众人的反应,在周伯儒的预料之中,他摇头道:“虽然给了他不一定能够帮我们把麻烦彻底解决,但若是不给他,只怕他转头便会翻脸。
以其天子近臣的身份,若是铁了心要对付我们,实在是麻烦的很。
大家好好想想,有什么好的提议,尽管说来。”
四百万太多,不可能给是大家统一的意见。但要说如何对付贾琏,又全都束手无策。
只因为贾琏的身份太特殊,圣卷太隆。
若是换个文官,哪怕是尚书宰辅亲至,他们或许也没有这么茫然。
只因为,他们大多数的后台,也是京中的权贵门第。用权贵、王公来压文臣,还是有一定胜算的。
但是,贾琏本身就是权贵,而且还出身开国公府。其不但自身具有侯爵之位,还有一个当贵妃的姐姐,最后,还有圣卷傍身,他们这些盐商,就算再有钱,一时也想不出拿捏、制衡贾琏的策略。
眼看一个贾琏就压得大家无计可施,坐在周伯儒身边的王善祥忽然眼神一狠:“我们绝对不能任由此人拿捏,否则未来还不知道他会如何贪得无厌,欺压我等。
依我看来,此人要是真的不知进退,不如像安思远那般……”
王善祥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大家也都懂他的意思。
实际上,之前短短的时间,也不止一个人有过类似的想法。因为以前在遇到对他们的利益有大威胁的人,他们也会选择这么做。
只是贾琏的身份,让他们一时不敢这么说。
死一个安思远,就已经让朝廷警惕了。要是再死一个有大背景的钦差,只怕朝廷立马就要炸锅了。
到时候,可能就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的局面。
周伯儒眼睛一眯,看见远处吴志荣等人回来了,便澹澹道:“王老爷,还请慎言。”
王善祥瞥了装模作样的周伯儒一眼,冷笑一声,倒也没有继续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