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黛玉屋里小坐一会儿,察觉黛玉精神状态全然恢复,贾琏也就起身告辞了。
黛玉虽美,到底还没有成熟,完全不到采摘的时候。况且在南下和北上的船上,那般多的机会,他都没有对黛玉怎么样,如今回到荣国府,人多眼杂,又何用急在一时,倒令旁人看轻了黛玉?
刚上走廊,就看见林之孝家的,领着两个四五十岁的仆妇从贾母正院那边过来,一边走一边交代着话,那两个婆子点头哈腰的听着。
“奴婢见过二爷。”
林之孝家的一看见,立马小跑上前,讨好的问安。
贾琏点了点头,看向她后面的婆子,随口问道:“这就是老太太安排过来,看守这边院门的人?”
“回二爷,她们正是过来看院门的,不过不是老太太安排的,是奴婢亲自挑选的人,都是最老实,最本分的人了,让她们给林姑娘看院门,绝对是可靠的。”
林之孝家的虽然早就听林之孝说过黛玉之事,但也是直到今日,才真正看清黛玉在贾琏心目中的地位。
方才琏二爷为了林姑娘,可是不顾老太太和太太的面子,直接要对宝二爷发难的,甚至逼的老太太都不得不退步,狠心“处罚”了宝二爷。尽管这处罚,对贾宝玉的身体并无损伤,但是不让宝二爷到林姑娘这边来,对宝二爷的心灵,打击肯定是很大的。
因此林之孝家的得了贾母的命令,丝毫不敢耽误,立即就把人给安排过来了。
贾琏对林之孝家的的话不置可否,却把那两个婆子打量了一眼,然后道:“老太太让你们过来是为什么,你们可知道?”
其中一个婆子答:“知道……是帮林姑娘看守门庭……”
另一个婆子看出贾琏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于是连忙补充道:“林姑娘是尊贵人,好清静,老太太让我们过来,就是让我们服侍照顾好林姑娘,不要让旁人来扰了林姑娘的清静,尤其是……宝二爷……”
奴才们也有生存之道,正经的主子,她们一个都得罪不起。贾母之前分明是迫于贾琏的紧逼,才下的命令,因此林之孝家的自然不可能将贾母的原话交代婆子们,只说贾母是派他们来照管黛玉的。
“很好,既然你们知道让你们过来的任务,那么我希望,你们把事情给做好。
除了府中的姑娘们,别的不相干的人,尤其是特别不相干的那个人,就不要再放进来了。
你们要知道,我的眼睛,时常盯着这儿的,你们要是做的好,忠于职守,就算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哪怕是得罪了老太太,只要小命还在,我都可以弥补你们,甚至加倍赏赐。
若不然,就算有人保着你们,你们也得想想,能不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贾琏这般平澹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话语,让包括林之孝家的在内的婆子们心头都是一凛。
贾琏的意思很明确,让她们贯彻贾母的命令,决不允许放贾宝玉进这个小院。而且,贾琏就差没有明着说,让她们绝对听从他一个人的命令了,否则就是死。
其实她们但凡有头脑一点,认真想想就该知道,不论贾母还是王夫人,都是秉持宽宏治家的人,有菩萨心肠的形象,所以违背了她们的命令,大概就是被训斥,最多打一顿撵出去。
但要是得罪了琏二爷,只怕撵出去绝对是最轻的惩罚。
最关键的是,听贾琏的意思,就算她们被贾母处罚了,至少贾琏可以弥补她们。
但要是被贾琏惩戒了,只怕贾母等人,就没有那个耳目,也没有那个闲心管他们这些奴才的死活了。
因此,该选择听谁的,就很明确了。
这就是贾琏慢慢的,将府中的话语权,从贾母等人手中慢慢拿走的细节具现。
不过,这两个婆子毕竟微不足道,贾琏也没有对她们多费口舌心思的意思,随意施了施威就抬脚走了。
谁曾想刚出小院,就看见一个娴雅温和的丫鬟,站在偏僻,但是以他的位置却能一眼看见的道旁,也不知道在等谁
贾琏看清是谁之后,心思一动,直接走了过去。
“奴婢拜见二爷。”
“有事?”
短暂的沉默之后,娴静婷立的丫鬟轻声道:“还请二爷不要因为今日之事,怪罪宝二爷。
宝二爷他只是从小和林姑娘一起长大,心里太在乎林姑娘了,所以今日听说林姑娘和二爷的事,才会失态。
其实,宝二爷心肠很好的,不但很尊敬二爷,而且对林姑娘也很爱护。从林姑娘屋里回去之后,他就后悔了,深觉得自己一时冲动,说错了话,得罪、委屈了林姑娘,想着这些,他都难过的哭了,我出来的时候他还躲在床上哭呢。”
袭人本是贾母身边八个一等大丫鬟之一,派遣到贾宝玉屋里之后,便一直都是贾宝玉屋里的首席大丫鬟。
因为贾宝玉在府里的特殊地位,因此袭人得以与贾母身边的首席大丫鬟鸳鸯,以及王熙凤身边的心腹大丫鬟平儿并列,是为贾府丫鬟届的顶流。
这个顶流,不单单指地位,甚至不单指容貌,还有品性和才干。
但是据贾琏看来,“平袭鸳”的排位次序,主要是根据容貌划分的。
能够与平儿和鸳鸯并列,并且列在平儿之后,鸳鸯之前,可见这个丫鬟的容貌也是十分不俗的。
此时这个丫鬟比之当初又长大一岁,身形和脸蛋越发发散开一些,竟是有一股独特的,说不出的娇俏和妍媚之态,令人见之心喜。
贾琏回头看了一眼此处的环境,忽笑道:“你跑过来与我说这些,是以什么身份?”
袭人闻言一愣,随即面色泛红起来,显然是想起什么不堪的回忆。
但她是个有城府的人,随即将躁动的心态压下去,连面色都很快恢复正常。
“奴婢,自是以宝二爷身边奴才的身份,央求二爷,求二爷宽宏大量,不要与宝二爷一般见识……”
贾琏呵呵笑了起来。
一个丫鬟奴才,哪里有资格,为两个主子爷说和?想来袭人敢冒昧来此与他说这些,不过是仗着曾与他有过一次露水情缘罢了。
若她以此为凭,贾琏看在这个份上,听她说两句话倒也没什么,毕竟,贾琏本身也没想过对贾宝玉如何。
既然袭人不上道,不按照他的提示,承认是他女人这个身份,那么贾琏自然也没必要与她客气。
对于袭人,贾琏自认是有一些了解的,这是个务实的人,贾琏可不认为,将她的第一次夺走了,这个女子就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他,等着他。
贾宝玉论各方面的条件,还是不错的,因此袭人随时都有反叛的可能。当然,贾琏也不可能因此为难她,毕竟,谁叫他这一年多的时间,对人家不闻不问的?
“既然是求我,岂有空口白话的道理,求人自有求人的态度,袭人姑娘懂否?”
贾琏倏忽有些痞态的说道,原本以为袭人会听不明白,谁知道袭人仰头看了他一眼,竟一下子脸蛋绯红,连绞在一起的双手都扭捏起来。
如此,倒是让贾琏愣了愣,没道理啊,这个丫鬟年纪也就和香菱一般吧,她这么开窍的么?思之,不免怀疑起来了,莫非她当真投效贾宝玉了?“不知,二爷想要,想要袭人如何做,才能不计较今日之事?”袭人低着头,断断续续的回道。
贾琏却已经对她产生了严重的怀疑,因此一点也不将她的羞态放在眼中,转身让开身后的花坛,澹然道:“无他,一年多未得姑娘侍奉,甚是怀念,不知如今的袭人姑娘,可还肯屈尊?”
贾琏的话,让袭人的心脏陡然跳动起来。
或许是当初那个下午的事情对她来说,太过于深刻,以致于,直到今日,她都记忆犹新。
因此她自然明白贾琏的意思,心里也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悲愤。
但是她明白,她是不意外的。
她深谙主仆之道,自然明白贾琏和贾宝玉两兄弟之间的关系,没有她插话的余地。
但她是真的不想贾琏因为今日之事,记恨上贾宝玉。她对贾宝玉是有愧疚的,这一点,在贾宝玉身边每过一天,看着贾宝玉分明想要她的身子,却因为尊重她一直对她秋毫无犯,她的愧疚越重。
她知道,贾宝玉对上贾琏,吃亏是必定的。
她不想看到这种情况,这才想着,以自己微薄的力量,来试试贾琏的口风。她想着,毕竟她最珍贵的贞洁是被贾琏夺走的,或许贾琏能够看在这一点的份上,宽容一些,至少平心静气一些。
至于贾琏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她更是一点不意外。
她甚至都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因为,这个位置,是她在附近瞅了好久才站定的。
此处在黛玉院通往贾母正院的小巷进口处,里面有个凹巷,不长,大概一丈左右,摆了两盆海棠,两盆桂花,可以说,甚是隐蔽了。
但她同时,又有些幽怨。因为从贾琏的客气的口吻中,她听不出太多对她的怜惜之意。
深吸一口气,她平静的看着贾琏,回道:“奴婢早就是二爷的女人了,既然二爷想要,奴婢自是随时甘愿侍奉。”
说完,竟是直接从贾琏让开的身位进入巷内,转身背对那盆海棠,面向贾琏。
如此,即便有人过来,贾琏也能及时发现,她也有地方藏。
贾琏本以为袭人会扭捏,甚至会借机倾述什么,谁知道对方如此洒脱与有骨气,倒显得他以大欺小了。
不过气氛烘托到这儿了,这个时候中止,不是他琏二爷的风格。
于是越发坏笑的看着袭人。
袭人就有些绷不住,本就有所猜测的她,见贾琏半晌没有动手动她的意思,自是明白了贾琏的意思。她红了红连,循着当日荟芳园内的记忆,在贾琏跟前跪了下去。
就在她颤抖着心肝和双手,认为自己终于要迎来生命中的第二次高光时刻的时候,一道清脆动听的声音响彻耳边,宛若一盆冷水浇在她的心上。
“二爷,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呢?”
晴雯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探着脑袋往巷子里头望去。
袭人也非常人,她几乎在晴雯的声音传来的第一时间,就改变手势,将袖子捏起,匍匐在地上,给贾琏擦拭起靴子来。
因此等晴雯挪动双脚走过来,看见的就是她正谦卑又诚恳的埋头工作的样子。
这不免让晴雯皱紧了眉头,满脸的诧异和不解。
“二爷,靴子擦干净了,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告退了。”
袭人认真将贾琏的靴子擦干净,还妥当的将鞋扣一一检查重扣了一遍,然后才收起袖子起身,给贾琏见了一礼,并对晴雯点了点头,然后就走了。
从始至终,没有多看晴雯一眼,也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彷若她当真就是适逢其会,被贾琏抓住擦鞋的。
“你从哪冒出来的?”
贾琏是真的好奇,他毕竟是要脸面的人,自然不可能毫无把握,就随便在黛玉的院门外,欺负丫鬟。
他也是看此处环境隐蔽,才生出心思的,觉得就算有人经过也无妨。
但是晴雯这个鬼妮子,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出现在他身边,倒是把他也给差点吓一跳。
“二爷还好意思问,要不是我,你现在不知道在干什么好事呢。
她可是宝二爷屋里的人,二爷难道就真的一点忌讳也没有?”
晴雯满脸的不高兴,显然,之前袭人高超的临场反应,并没有骗过她。
倒也是,晴雯跟了贾琏也三年多了,见过了多少大风大浪,方才那种情况,骗得过她才怪呢!
贾琏自知理亏,敲了晴雯的脑袋一下,笑了笑没说话。
因他本就只是临时起意,加上事败之后才想起,此处确实不宜办事,因此被晴雯打断,才没有特别不满。
若是往常,叫晴雯抓到这等事,晴雯定是要噘着嘴,不高兴半天,要贾琏哄她,或者讨要好处她才肯保守秘密的。
但是今日,她却并没有。
她左右看了看,忽然凑到贾琏跟前问道:“二爷,你和林姑娘,当真定亲了?林姑娘,将来会是咱们屋里的二房奶奶?”
贾琏对晴雯何等了解,一见她这鬼灵精的样子,哪里还不知道她的心思。
顿时想起方才紫娟的告状来,因此看着她,慢慢的就不笑了。
晴雯心思骤紧,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二爷,你干嘛这么看着人家啊,怪吓人的。
人家可是专程在这里等你呢,等了你老半天了。后来远远看见袭人鬼鬼祟祟的过来了,我才躲了起来,想看看她要做什么,人家又不是故意要坏二爷的好事的……”
晴雯东拉西扯的说道,同时身心都戒备起来。
只要贾琏稍有异动,以她现在的姿态,随时能够撒丫子跑路。
贾琏了然,难怪以他的警惕性都没有发现晴雯,原来这丫头是早就埋伏在这边的。
如此她借着附近的花坛和墙壁,绕到他身边倒是不奇怪。
至于她为什么等在这边,还用问吗?
黛玉和他的亲事彻底传开,晴雯不可能不知道。刚刚做了错事,心慌,自然想要过来瞧瞧情况。
于是贾琏往前一步盯着她,似好奇的问道:“哦,既然你早就过来了,怎么不进去,倒在外头躲着做什么?”
晴雯脸一红,刚刚在自己的地盘上给人甩了脸色,得罪了人,她哪里好意思进黛玉的院子,毕竟这里是雪雁的地盘。
“没什么,就是听说里头今儿闹得凶,不好进去添乱,就在外面候着二爷了。谁知道,刚好撞见二爷的好事……”
晴雯并不确定,雪雁有没有和黛玉或者贾琏告她的刁状。
若是没有,她不可能不打自招。若是告了,她得试试贾琏的态度,所以她才一而再的提起袭人的事。
潜在的意思就是,二爷你要是想要我帮你保密,就得哄着我,不许骂我,不许打我……
“哦?真的是不想进去添乱?别是因为某人做了亏心事,所以才不敢进别人的门吧。”
一听贾琏这么说,晴雯顿时明白,小气的雪雁,果然是告她了。
于是两手一摊,做出委屈的模样道:“我哪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过是当时二爷真的不能被打扰嘛,所以我才不让雪雁来找你,难道我为了二爷你考虑,这也错了?我又不知道二爷有那么大的本事,把人家林姑娘都给骗到手了,想着二爷好不容易才……才能享受一回,要是让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搅扰了,岂不是可惜?
人家这样为二爷着想,二爷不说夸赞人家,还吓唬人……
那下次不管什么人,管他张三还是李四,只要来找二爷,我也不管二爷在哪,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都一律向二爷通禀可行了?”
晴雯本来是心虚的,但是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遂理直气壮起来。
贾琏见之,一个爆栗扣在她脑门上,却没有扣结实,因为晴雯躲了大半的力量,却还是捂着额头苦大仇深的盯着他,那与黛玉六七分相似的小脸,神态却与黛玉完全不一样。
有着几分小心翼翼,又有几分狡猾,贾琏见之,自己先绷不住笑了。
随即觉得不妥,干咳一声,骂道:“少在那里狡辩,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了解?就算不知道林妹妹与我的关系,她也是老太太的嫡亲外孙女,府里正儿八经的表小姐,你连她身边的贴身大丫鬟都敢拦着,将来还不上天?
哼,等回去再收拾你。”
贾琏说完,作势抬腿走了,同时心内轻叹……
他本意是想要好好教训教训晴雯的,也借此机会,收一收她自大、目中无人的性子。
但是细想来,他哪里有资格教训晴雯,晴雯这个性子,大概还不是他养出来的?但凡他以前对晴雯稍加严厉一些,她一个实打实底层出身的丫鬟,哪能养成这般刁钻的性子?
不过贾琏倒也不后悔,只要再给他一个丫鬟,能够生成晴雯这个模样,对他还忠心,他一样乐意这般养着。
可见,不是他没有原则,只是晴雯这样的丫鬟实在太难得,普天之下或许也难以找出第二个了,就和黛玉一般,是错过就再也没有了的绝世宝物。
正如贾琏了解晴雯,晴雯对贾琏的喜怒也知之七八。
虽然贾琏面上是骂她,但是那眼角的笑意,哪里逃得过她的眼睛,心里立马明白自己是没事了,于是欢快的笑一声,惦起小脚追上贾琏,凑在贾琏身边想方设法的讨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