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井小暮从贵宾室里告辞,交代了手下调派人手将贵宾室包围住后,她再次走入极乐馆的大厅。
这里依旧热闹,如一锅煮沸的粥。轮盘机在转动;骰子在骰蛊里翻滚;荷官们“唰唰”地砌着牌九,手法娴熟;在玩德州扑克的对赌客们额头上青筋毕现,兴奋地搓牌;钢珠在柏青哥机里疯了似地碰撞,清亮的脆响震耳欲聋,把整个空间都塞满。
应该说这里更加喧闹了,在目睹了那个年轻的赢家被美艳妖娆的女经理带走后,所有宾客们都像被打了一针兴奋剂,每个人都想成为下一个。
见到樱井小暮再次出现后,许多对她垂涎已久的老家伙们纷纷咂嘴,心想这年轻人也不顶事啊,这才多久就把尤物般的女经理放跑了,这要是自己代替绝对不到天亮誓不罢休。
黑衣的秘书快步穿过人群,把一本黑色的文件夹交到樱井小暮手中,小声说:“樱井小姐,将军刚来的紧急传真。”
樱井小暮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漂亮的眉间狠狠拧在一起,“怎么所有的事都一起找上门了?有这么巧?那个人……”
满堂的宾客们纷纷对再次出现的女经理热情的迎前招呼,可这次樱井小暮熟视无睹,甚至来不及讲一些场面话致歉,她撇下这群尊贵的客人们转身径直走入大厅中央那间镶满金箔的电梯。
这间电梯被放置在极乐馆最显眼的位置,但从没有客人上去过,有人说这架电梯通往着樱井小暮的私中闺房,她在房间里豢养了数不尽的白面书生;有人说这架天电梯是通往真正的极乐天堂,那里酒池肉林,极尽奢靡……可没有人敢僭越地登上,不论如何,这架电梯的尽头一定是整个极乐馆的禁忌之地。
樱井小暮将一张金色的磁卡贴在感应器上,电梯带着她升向顶层。她褪去高跟鞋,穿着长袜的脚踮着尖儿,轻轻地踩在白色的榻榻米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极乐馆的顶层是一个顶级的和室套间,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最好最高档的,看起来却又素雅至极。
一扇洁白的白纸屏风将和室的屋堂前后一分为二,木色的舷窗敞开,月光从天上流淌到屏风之后,映照出妖媚般的人影,那人伸出一只纤细洁白的手,似乎掬起了一弯月光,他把月光倾洒在木屏风前小几的瓷瓶里那支将开未开的春桃上,奇迹般的,春桃竟是张开了它羞闭的骨朵,盛开得落落大方。
人影一手捻着春桃枝,一手绾起瀑布般的光洁长发,将桃花当作木簪挽住三千青丝,修长的脖颈在月光的映照下白若透明,仿佛是白玉雕作的天鹅。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
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歌声轻柔婉转,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歌者一边轻吟一边舞弄,和服的衣袖从白纸屏风的一侧飘出,浮如云朵,红如鲜血,一朵朵血红的鲜花在宽大的光锈上次第盛开,那是黄泉之国的彼岸花,盛开在三途川的冥河边。传闻每一朵彼岸花上都寄居着亡者的灵魂,它们随风飘摇,将迷途的旅人指引向黄泉之国的彼岸边。
人影与月光交相辉映,皎洁的月色笼在飘摇的衣袖上,那些血红的花朵就像是在轻轻摆渡,而被宽大衣袖罩住的人形腰如束素肩膀伶仃,拥有这样美如妖冶细柔无骨的体态的竟是一名男子。
他是一名绝世的日本歌舞伎,却吟唱着中文的曲目,《黛玉葬花》,这是名着《红楼梦》中的片段,描述林黛玉的惜花之情,原唱是名角梅兰芳。可这个日本人似乎是刻意研习过中文,伤春惜花、缠绵悱恻的词句被他吟唱得入骨三分,那位美丽如花,清洁自爱的女子似乎从诗词中走来,在月光下数月落月缺、看花开花败。
其实日本最传统的歌舞伎都该是男子出演,在歌舞中,扮演女人的男子被称作“女形”,那是一门真正的技艺,他们女形们花尽一生的时间去观察女人、研究女人,然后在模仿女人的同时又超越真正的女女性,因为男人比通常比女人更了解女人的美,所以由女相的男子扮演女人,在一瞥一笑、举手投足间都会比真正的女人更令人动心,倾倒众生。
男人的白袜轻浮在榻榻米上,樱井小暮已经看呆了,在她看来,“踩”这样的词已经不配被冠在男人的动作上,他似是谪临凡尘的天仙,永远是“浮”于人世之上的。樱井小暮觉得自己常为人称道的美丽和男人比起来就像尘埃般卑贱,自己的美是艳俗的美、是肮脏的美、是一文不值的美;而男人的美是高洁的美、是绝世的美、是不沾一丝凡尘颠倒众生的美。
当男人行吟到桌后蒲团的那一刻,婉转的歌声戛然而止,他缓缓盘膝坐下,发间春桃支作的簪子落下,三千青丝淌落在他的腰间,银白色的月光交相辉映,只叫人遐想到银河垂落九天。
樱井小暮有十万火急的事,但她不忍心打扰男人,他的所有一颦一笑在她看来都是折煞世间的舞姿,只要他不与自己开口,自己就绝不率先出声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