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师傅……”源稚生轻咳了两声,“越师傅。”
源稚生刚才说着说着,似有所感地抬起头,忽然看到眼前的老人一阵变换后又怔怔出神的表情。
他也不知道是自己说到哪一句的时候,这个多半是他父亲的男人开始走神了,源稚生心想,也许是自己一直向对方赘述家族的权与力,自己的话让这个男人回想起了他六十多年前身居蛇歧八家大家长的位置那段时光,对于这个老人来说,那是段不好的时光,也许勾起了他一些不好的回忆……想到这里,源稚生隐隐感到有些歉疚。
但源稚生根本没想到的是,老人压根不是沉浸在什么哀伤或是压抑的回忆中,他走神的原因全都是因为他认出了眼前的年轻人就是自己的儿子,而自己刚和自己的儿子第一次见面就说了那么多无厘头又丢人的话,一点都没有身为长辈的气势和威严,这让上杉越觉得老脸无光。
明明刚才已经在女儿面前丢过一次人了,没想到现在又要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丢人,上杉越不禁在想,难道这就是上帝对他的惩罚么?惩罚他错过了自己孩子们二十多年的人生,于是让他在自己的孩子们面前颜面尽失?
不过上杉越不信奉上帝,他虽然偶尔在神社帮工,可他骨子里却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神和上帝这种东西求他们的时候就从未显灵过,只有坏事做尽的人遭遇无法解决的麻烦才会想起有神和上帝这么回事,然后穷途末路的恶徒就会腆着老脸在心里一边祈求神和上帝救他一命一边发誓“如果真的能平安度过眼前的困境就这辈子也不偷看隔壁家女邻居洗澡”之类的。
上杉越觉得这个世界上就算真的有神那也一定得是昂热……上杉越觉得自己今天一切的不顺都是从昂热那个老混蛋拜访自己的拉面摊开始的,还有六十多年前,自从自己认识那家伙后就开始变得不幸,昂热那个老混蛋绝对是个瘟神!给自己的人生带来了一连串的厄运!
上杉越的思绪被源稚生的咳嗽声打断,他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被他认定是自己儿子的年轻人,上杉越深吸一口气,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的一生好像从未如此忐忑过,心脏在胸口里“咚咚咚”的,好似擂鼓,几乎都要跳出了胸腔。
上杉越想起路明非不久前告诉过他,路明非曾托他的师兄转告给源稚生,说如果觉得这个世界无法信任了,就找一个名叫上杉越的拉面师傅,所以源稚生来找了自己,而且这孩子大概也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上杉越确实想过源稚生也许会来找自己,但他没想到源稚生来的这么快,路明非前脚刚走,源稚生后脚就赶到,两人就像串通好了似的,以至于上杉越还没开始做任何的心理准备,这感觉就像是奸夫还赤裸着身体就被捉奸在床。
可现在已经见到面了,自己的孩子就坐在自己的面前,这已经是不容拒绝的事实了,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所以自己该和这个孩子说些什么呢?
是继续刚才的话题么?刚才这孩子说到哪了来着?好像是“这辈子的梦想就是去法国的天体海滩卖防晒油”?不不不,后面他还说了什么,但自己那时已经走神了,根本没记住后面的话。
还是直接和这个孩子表明身份?这孩子既然是特地来找自己的,那他多半也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吧?可是表明身份之后自己又该说些什么?
是若无其事地打招呼寒暄?还是用他们年轻人的方式予以鼓励和安慰?自己当时是怎么排练的来着?
“空尼几哇,稚生,我是你初次见面的父亲。”……太愚蠢了,怎么想都太愚蠢了!哪有人会用“初次见面的父亲”这种莫名其妙的形容词?
“稚生,别担心,不必惆怅,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至少比起年轻时的我来说是这样,你已经堪称一个完美的大家长,不用害怕前行的道路上阴云密布,虽然你失去了一个父亲……但你现在不是又多出一个爹么!Surprise!”……见鬼,真是见鬼了!这股浓浓的无赖腔是怎么回事?自己到底是要鼓励儿子还是要拉仇恨?讲这种话只会让儿子觉得你是个不着调的混蛋,这样把他越推越远的!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自己从来没有过儿子,也从来没幻想过自己会有儿子这种东西,早知道就多补几部温馨的家庭剧了,学学里面的台词现在模仿着念出来也好,但那种剧一向是自己最不喜欢的,因为里面没有风情万种身段窈窕的女人也没有火爆刺激的剧情……该死的,都什么节骨眼了还在想这些,现在补剧也已经来不及了啊!
在短短时间里,上杉越绞尽脑汁,他的脑袋一生中从未动得如此快过。
不论是在法国留学,还是回到日本继任大家长,亦或者后来从家族出逃做起了拉面师傅,上杉越这一生都没什么需要用到脑子的地方,他很清楚自己的本性就是无赖和混蛋啊,无赖和混蛋需要动脑子么?不是只需要耍无赖犯混账就行了么?他这一生过得都算有滋有味,哪怕是沦落为拉面师傅的这些年来也从没缺过女人,因为他有着高贵的血统和英俊的面庞,有这两样东西的人需要脑子么……如果说上杉越以前的脑子的转速是三十年前的破捷达,现在他的脑子动作得堪比最先进的F1方程式赛车……他的发动机都要烧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