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马车与宵禁

    “宝园公子。”宝园认得是陆衍身边的侍从，八喜。

    刚才陆衍吩咐他做事的时候唤过他的名字。

    “大人，有事？”反正叫大人就对了，喻宝园笑脸相迎。

    八喜应道，“世子吩咐，让送宝园公子一程。”

    送她？

    喻宝园意外，宝园想起方才书斋里的那道身影。

    虽然大多时候，对方的语气都略显清冷，没有一句高声，除去问话，偶尔会有温和笑声，却不怎么平易近人，而且，压迫感藏在每一个字眼和笑容里，险些戳穿了她。

    眼下还让侍卫送她？

    八喜笑道，“宝园公子是世子的客人，世子有世子的待客之道。”

    喻宝园也反应过来，高门邸户，言行举止都不能落人口舌。

    八喜转头看了看天色，提醒道，“听府上的人说，宝园公子的祖母有眼疾，若是回去迟了，老太太这处恐怕缺人照顾，不方便。今日世子原本是想请宝园公子见上一面，却没想到府中孩子闹腾，耽误公子时间了，所以，世子让我勿必送公子一程。”

    她刚才说的，好像陆衍都记住了。

    但宝园看了看眼前的这辆马车，应当是陆府平日里用的，一看便非富即贵。

    她同祖母来蓝城是为了治眼疾，如果这辆马车出现在巷子里，还不知道左邻右舍会怎么想，也不知道会不会莫名被旁人惦记。出门在外，谨慎为好。

    短暂思忖，宝园婉拒，“真的不用大人了，出门前有请邻居代为照看祖母。世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劳烦大人走一趟了。”

    宝园语气诚恳。

    八喜未置可否，却仍然温和，“宝园公子可是刚来蓝城不久？”

    宝园显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八喜看在眼里，也笑着提醒道，“蓝城入夜之后，有几条连接城东、城西、城北和城南的道路会宵禁。城西去城西，或者是城东到城东并无太大问题，但如果城东去城西，要绕行很远。”

    宝园：“……”

    她好像确实没听说过宵禁的事。

    主要是，她没想过黄昏前后会在城东。

    宝园也顺势看了看天色，是黄昏都快过了。

    八喜继续道，“绕行之后，城东到城西就远了，老太太一人在家中怕是会担心。陆府的马车，宵禁也不会有人拦，公子早些回去，也好让老人家放心。”

    八喜的话说到这份上了，宝园也知晓不好再推辞。

    宝园感激，“那，有劳了。”

    “宝园公子上车吧。”八喜撩起帘栊，脚蹬是早前就置好的，宝园踩着脚蹬上了马车。八喜正要放下帘栊，宝园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又停下问了声，“大人怎么称呼？”

    稍后总要道谢，道谢总要知晓对方姓名才礼数周全。

    “八喜。”

    “八喜？”宝园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忽然间，十分想念从前夏日里的快乐，八喜冰淇淋……

    宝园忍不住问，“是，家中有八个兄弟姐妹吗？”

    八喜顿了顿，当下笑开，“不是！世子身边的侍卫，有一顺，二开，三平，四海，五湖，六起，七承，我是八喜。”

    宝园汗颜：“……”

    这也说不上是别出心裁，还是偷懒。

    但是，宝园好奇，“为什么没有九？”

    “小九啊？”八喜笑道，“他还是个小孩子，老爷子说要叫他九筒，他不乐意，后来世子就说叫小九。”

    九筒……

    不知为什么，宝园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好笑，但天色晚了，也不多做耽搁了。

    帘栊放下，宝园在马车上落座。

    马车缓缓驶离了陆府，往城西去。

    中秋之前，蓝城下了第一场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眼下，在马车中即便不撩起车窗上的帘幕也不会觉得闷热，微风通过帘栊的缝隙透进来的时候，也带了秋日的凉爽……

    马车中，宝园在想陆衍的事。

    她是听将军夫人唤他陆衍，旁人唤他世子。

    虽然她不知道陆衍的身份，但从将军夫人和几个孩子的言辞中可以听出，两家是姻亲，这次是将军夫人带着孩子客居在陆府。

    要论门第，陆家的门第好像还要高些……

    这一点，从将军夫人身边的侍从，与陆衍身边侍从的站位和远近也可以看出。

    但越是这样有世家底蕴的高门邸户，身边像八喜这样的近身侍从却都越随和，也处事稳妥，譬如，方才她推辞的时候，对方会曲折委婉，也不会让人觉得难做。

    反倒是小鬼难缠。

    就好像他们从青石镇往蓝城来的这一路，若是没有洛子哥一路打点，恐怕会处处碰壁。

    其实祖母并未说错，在家前日好，出门一日难。

    车轮碾过青石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夜幕也在黄昏之后渐渐降临。

    街边的檐灯陆续亮了起来，光晕映在马车帘栊上，映出一道清秀的身影，如蝶翼般的羽睫轻轻眨了眨，眸间藏了思绪。

    今日在书斋中，陆衍问了很多。

    到最后她还是没看明白陆衍见她的意图，如果陆衍是因为她的字要见她，但字的事陆衍只是简单带过，问得还不如她的身世多。

    她总觉得陆衍好像在不经意间打听她的来历……

    但细究，又好似不像。

    更重要的是，没道理啊。她一个普普通通，奉公守法的小百姓，身上有什么值得陆家打听的？

    喻宝园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了。

    等撩起帘栊看看行知何处的时候，忽然发现离家中只有两个街巷口了，呀！

    宝园赶紧出声，“八喜大人，到这里就好了。”

    八喜停下马车，“就这里吗？”

    八喜不由看了看，都是铺子，也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宝园如实道，“陆府的马车太惹眼了。”

    八喜当即明白她的意思，马车停下，他上前撩起帘栊，置好脚蹬，宝园顺势下了马车，礼貌道，“多谢八喜大人。”

    “我可真不习惯有人叫我大人。”

    宝园会意，“今日有劳了。”

    跟在世子身边这么久，八喜见喻宝园虽然道别，但没有动弹，八喜很快猜到缘由，对方要么是怕马车太张扬，要么，是不想他知晓住处。

    “那宝园公子，我先走了。”八喜重新上了马车。

    宝园目送马车离开很远，而后才转身，快步穿过巷子，回了苑中。

    “祖母，我回来了。”宝园阖上苑门。

    庄老太太已经在苑中等了许久，听到她的声音，才眼见着松了口气，“这么晚，没事吧？我方才寻人打听，听说有宵禁，都怕你回不来。”

    宝园同她说了会迟些回来，老太太没想会到这个时辰。

    又听人说起宵禁，老太太是真的担心了。

    宝园一面扶祖母进屋，一面同祖母说起，“是我近来抄书那户人家想见我，但去的时候，对方正好有急事外出了，家中就只有三个孩子，我同三个孩子玩了一会儿。离开的时候，沈夫人多问了几句孩子的事，所以迟了些。对方怕我回来迟了，会遇到宵禁，就让马车送我回来了。”

    老太太迟疑，“马车不宵禁？”

    喻宝园唏嘘，“他们家不。”

    老太太愣了愣，轻声道，“人家没为难你吧？”

    “没有。”宝园安慰，“三个孩子倒是挺可爱的，就是沈夫人有身孕了，三个孩子自己没察觉，但都想沈夫人多关注他们些，所以表现出来就是一个一个都在捣蛋，不停惹沈夫人生气。是熊孩子没错，也需要家人陪伴。沈夫人的身子重了，有些力不从心，三个孩子应该很久没被人关注过了，陪他们玩了一阵子，他们挺开心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其实很敏-感，他们心中依赖沈夫人，但又不会表达，一味的忽视反而适得其反。沈夫人让我明日再去一次，我答应了沈夫人。”

    老太太知晓她喜欢孩子。

    她自己喜欢的事，老太太从不干涉。

    “去吧，家中没事。”老太太更不希望自己影响到她。

    宝园轻声，“祖母，我早去早回。”

    陆府中，沈夫人也正同陆衍提起此事。

    “我看宝园年纪不大，能同三个祖宗玩到一处去。人家要走，倒是三个祖宗先不同意，一人攥着人家衣袖的一截，不让走，别提多丢人了。”这一幕场景还在沈夫人脑海里。

    陆衍笑了笑，没有应声。

    沈夫人继续道，“还好宝园当时给了台阶下，说明日来，不然还不知道要闹腾到什么时候……”

    陆衍指尖微滞，“明日还来？”

    “来。”沈夫人颔首，“说是明日晨间，先带祖母要去治眼睛，等从医馆回来就往这处来。”

    沈夫人感叹，“他要是能来替我照顾这三个祖宗，我倒是可以安安心了。”

    陆衍看了看她，轻声道，“问问吧。”

    沈夫人大受鼓舞，“你也觉得？”

    言辞间，正好八喜折回，在陆衍身边附耳，“人送回去了，很小心，提前了几个巷口下，三平跟去的，查到住处了。”

    陆衍颔首，“打听下。”

    “是。”八喜拱手。

    等八喜退了出去，沈夫人又问，“你今日同宝园聊得如何？”

    陆衍言简意赅，“人很机灵。”

    沈夫人：“……”

    沈夫人意外，能让陆衍说机灵的人，真不多见。

    城西小苑，宝园服侍祖母歇下，又陪着祖母说了会儿话，等祖母睡着，宝园才回了自己屋中。

    摊开纸张，这次不是抄书，是写字。

    苏明月——五岁——孩子王，领导能力，性子像沈夫人——沈夫人女儿。

    苏哲——四岁——小块头，大运动能力强，体格好——沈夫人大侄子。

    苏白——三岁——小可爱，语言和绘画能力较同龄人突出——沈夫人小侄子。

    最后一个括弧，苏哲和苏白的父母过世了，是苏将军和沈夫人一手带大的。

    苏将军与沈夫人都是军中之人，孩子多散养。

    所以，将军府的孩子旁人招架不住。

    沈夫人有身孕在，如果要寻人一起照顾这三个孩子，一定要先建立秩序感，否则不仅管不住，还会适得其反，鸡飞狗跳。

    沈夫人今日说起也此事发愁。

    这几个祖宗都不怕嬷嬷，得沈夫人亲自上阵。沈夫人愁容满面，请她帮忙出个主意。

    她出主意？

    她倒是想过，小孩子需要一个环境建立秩序感。

    幼儿园就是最好的环境。

    可没有幼儿园……

    她是觉得三个孩子，可以按照幼儿园的教学方式。

    喻宝园一点点落笔。

    第一，集体活动。

    譬如绘画，几个孩子早前能把这么多书册都涂过画过，不仅仅是喜欢或新奇，还需要长时间的专注。几个孩子喜欢分开跑，那就多用集体活动绑在一起。

    第二，体力活动。

    喜欢捞鱼，那就一起捞鱼，不用压抑孩子的天性，孩子是在感知和探索的过程中认识世界的，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出于认知的敏-感期，捞鱼是手脑协作，专注力训练很好的途径。所以，只要安全，有秩序的捞鱼，并非不可以。

    第三，相互间的关注。

    在将军府中，苏将军常年不在，偶尔见到孩子，大多是喜欢，溺爱，疼都来不及；所以育儿的压力大都在沈夫人这处。这种压力不是人手或物质上的压力，而是在于对孩子的陪伴。

    沈夫人的角色是监护人，原本一个监护人要照顾三个孩子，精力已经有限，眼下沈夫人又有身孕，无论是沈夫人自己也好，还是三个孩子也好，心态上都会发生变化。这需要孩子与监护人之间的相互关注。

    对小孩子而言，要正视确实会有新的宝贝即将到来的事实，他她会同他们一样，会有沈夫人的陪伴；但同样的，他们之间也会有相互的陪伴。

    而对沈夫人而言，也要正视孩子的到来，确实会分散她对三个孩子原本的关注和关心。所以沈夫人要做的，是让孩子们知晓，她依旧在持续关注和关心他们。最好的方式，就是每日抽出专门的时间，陪孩子们做他们喜欢做的事情。

    ……

    翌日，当宝园将纸张递给沈夫人。

    沈夫人看着，似懂非懂。

    但听她说起，沈夫人又大有触动。

    她是疏于对明月，阿哲还有小白的关注了，至少同从前比。

    “那，应当怎么做？”沈夫人问起。

    宝园莞尔，“先陪他们画画，他们都很喜欢画画，夫人只需要在一旁看着就行，他们会知道沈夫人在陪伴他们……”

    但沈夫人这处惊呆，“画，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