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罗维尔早在塞罗亚捡石头的时候就发现了幼兽的不对劲。

    只是塞罗亚比他想的还要更没警惕心一些，只略微试探一下，就轻易相信了幼兽的无害，伸出手去抱这阴险的东西。

    他淡淡瞥了一眼，本想直接杀了这幼兽，可又想到了什么，施法的手顿了顿，刻意停了片刻，给了那幼兽暴露真实嘴脸的机会，然后在塞罗亚惊惧后退的时候，一把抱住了他。

    剑光从手边窜出，悄无声息，一击毙命。

    他抬手捂了下塞罗亚的眼睛，没让他看这个血腥的场景。

    塞罗亚急促地呼吸着，心还紧张得怦怦跳，唇轻微颤抖，但抱着他的人的心跳声极为沉稳，给人足够的安全感，他也就慢慢冷静下来，还有勇气从德罗维尔的手缝里去偷看幼兽的尸体。

    德罗维尔轻啧了声，手放了下来，道：“我以为你会很怕这个。”

    塞罗亚手挪了挪，搭在了德罗维尔的肩膀上，他有点不好意思，说话的时候都没有抬眼看人，声音低低的，轻飘飘地落进了德罗维尔的耳朵里。

    “因为你在这里啊，我知道没有谁能伤害到我。”

    德罗维尔愣了愣，不自在地别过头，冷硬地回答：“别把自己的性命系在别人身上，一旦别人不保护你，你就会死，你不能确定对方的态度，所以你的生命随时都可能消逝，你应该学会不安。”

    他垂眸，深紫的眼显得格外冷淡:“不安才能让你永不懈怠。”

    瑟琳及时插入打断了德罗维尔的话，她无奈地看了他一会儿，显然对他教育小孩子的方式不太满意，她弯腰揉了揉塞罗亚的脑袋，温柔地说：“其实也并没有这么绝对，小塞罗亚，你要永远保留一颗相信这世界有美好存在的心，这样子，不管你处在什么境地，你都不会绝望。”

    塞罗亚若有所思地点头，他的目光转到了血淋淋的地上，眼神迷茫地询问：“这只幼兽为什么会突然暴起呢，如果被感染了，它应该失去理智才对，不可能在我刚刚扔石头的时候不反抗。”

    德罗维尔正半蹲着身子检查，他随意翻着那些尸块，任由乌黑的血液在自己的手指间流淌，表情很平静，好像这种情况完全不让人恶心，在听到了塞罗亚天真的发言后，他没忍住皱起了眉头，偏头盯着塞罗亚看了一会儿，突然将手指头放到了这孩子的鼻尖。

    他说：“闻一闻。”

    塞罗亚听话地嗅了嗅，他非常用力地吸气，鼻尖快要抵到德罗维尔的指头上，被扑面而来的腥臭味逼得皱起眉头。

    德罗维尔面无表情地伸出另一只手，手指头抵在塞罗亚的额头上，阻止了他的继续靠近，这才没让他的鼻子上沾上污渍。

    “笨。”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手指头一动，手上的污血就全部消失，他提醒塞罗亚：“深渊混沌气息污染性极强，只要接触过了，很难不沾染的，所以不能只看表面，下次遇到这种事小心一点。”

    塞罗亚呆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情有些纠结，过了好半晌，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那德罗，我体内是不是也有混沌气息，毕竟我接触了好几只。”

    他的眼底带着孩子才有的纯粹的感情，紧张，恐惧，茫然，糅杂在一起，变成一种格外复杂的情绪，可偏偏不带一点恶。

    德罗维尔心微微颤了一下，反手攥住他的手腕，牵着他慢慢往外走，语气很平静地回答：“不要想那么多，每个人体质不一样，魔物天生属于魔界，再加上神智不高，所以更容易被污染，你只是接触过几次，时间也很短，不会有这方面的烦恼。”

    瑟琳远远地站在旁边观察，神情凝重，看着塞罗亚的表情带着些许担忧，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德罗维尔的眼神阻止。

    她这才恍然反应过来。

    德罗维尔的魔力悄无声息地释放，轻柔地涌进了一无所知的塞罗亚体内，这才发现大量的魔气堆砌在塞罗亚的经脉之中，半点涌动流通的意思都没有，他皱起眉头，魔力翻涌，意图带动魔气离开，却没有任何作用，魔气紧紧扒拉在经脉之中，不断地累积。

    怎么会这样，德罗维尔若有所思地看着塞罗亚，这孩子的经脉过于纯净了，就连天界的天使都会自愧不如，他一时怀疑塞罗亚的真实身份，可记忆里光滑无一物的脊背又打消了他的疑虑。

    他慢悠悠地补充:“别那么紧张，就算真的被污染了，也有别的法子可以解决。”

    瑟琳也凑过来轻碰了下塞罗亚的额头，抚去了蹭上的浅浅的灰，温声安慰：“一切交给我们。”

    塞罗亚歪头蹭了蹭瑟琳的手心，眼睛亮晶晶的，像夜里闪耀的星星。

    德罗维尔带着两人往外面走，他好像在特意留意什么，时不时会脱离队伍出去一趟，留着两人守在原地等他，塞罗亚在这个时间就会收获瑟琳的投喂，有时候是甜甜的零嘴，但更多时候则是一些不知名的干草药。

    塞罗亚闲得无聊的时候，就扯一根出来嚼，这东西极有韧性，轻易嚼不断，很适合当做磨牙的工具，吃完一根需要一两个小时，塞罗亚坚持吃完一根后，只感觉腮帮子都酸疼。

    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塞罗亚总感觉吃完之后，身体变得轻盈了很多，他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又一骨碌爬了起来，蹬蹬跑到了瑟琳旁边，没有去询问更多，只是乖乖仰头问。

    “瑟琳，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

    瑟琳就笑眯眯地给他一些零碎的小东西，让他在旁边帮忙整理。

    德罗维尔回来的时候，塞罗亚能做的就会更多一些，因为他总是带一些脏兮兮的晶核和一些带着根的草药回来，带回来了就丢到一边，也不去管它。

    塞罗亚就会偷摸着把东西拿走，带到小溪边清洗干净，德罗维尔也好像不在乎这些，见东西没了也不去找，塞罗亚没有找到他们放东西的地方，就只好自己找个布袋装着。

    就这一两天的功夫，他就收集了一整个布袋的晶核药草，他每天默默整理这些东西好几次，一个念头才后知后觉地冒了出来。

    德罗维尔和瑟琳可能要丢下他了。

    毕竟森林的出口近在眼前。

    他不知为何心情有点闷闷的，酸酸的，但他也没有理由去请求他们留下他。

    他只是一个很弱小的，很脆弱的，不被大家喜欢的另类而已。

    塞罗亚悄悄地观察着两个人，安静地接受了自己会被丢下的结果，然后更加积极地开始帮助瑟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看着瑟琳灿烂的笑容，他会依偎在她的怀里，轻轻地抚摸她的唇角。

    瑟琳就会侧头贴一下他的脸颊，大大方方地在他粉嫩的颊肉上落下一个重重的吻。

    塞罗亚很喜欢。

    ——

    到达森林边缘的征兆是特别明显的，时不时就能看到的猎人，逐渐减少的魔物，还有越来越刺眼的红色，那是魔界的太阳-血影散发出来的光。

    塞罗亚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他开始更加依靠瑟琳和德罗维尔了，经常一整天都靠在两个人的身边，哪怕只是静静的坐着。

    瑟琳感觉出来了他的这些小情绪，经常会轻言轻语地给他抚慰，还有更多的温暖，德罗维尔嘴上没有多说什么，但也会刻意增多陪着塞罗亚的时间。

    塞罗亚看着眼里，心里某些情绪鼓胀。

    他特意挑了一个大早，在森林对面的城镇都能隐约看见的时候，悄咪咪地躲开了两人的视线，检查了无数大树的根部，在一簇簇相似但又不相同的花中，挑了他认为的，最漂亮的两朵小花放到了怀里。

    瑟琳手叉在腰间，眺望远方，深深呼出一口气，感叹：“真的是好久没看到城镇了，现在乍一看到，都有种熟悉的陌生感。”

    德罗维尔眉眼舒展，听到这冷冷嗤了声，道：“等下回去了，你指不定又要想念现在的生活，当初哀嚎着非要跟我出来的人不是你？”

    瑟琳摆摆手，哼了声：“那是当初，现在的我，已经进化了，至少也要等个两天才会重新哀嚎。”

    “直接回去吧，”德罗维尔随意看了看远处城镇，说：“也没什么好看的，再不走，该有人要急了。”

    话音刚落，他突然感觉一团小小的热热的东西扑到了自己的腿上。

    他垂眸往下看去。

    一双雾气蒙蒙的眼睛就撞进了他的眼底，好漂亮，他不合时宜地愣了片刻。

    一小朵浅紫色的花被举了过来，这花看着就很娇嫩，花瓣怯怯地弯着，半遮半掩着中心的花蕊，倒和塞罗亚有几分相似。

    德罗维尔弯腰接过了花，迟疑地放到鼻边嗅了嗅，很淡的香气涌了过来，他盯着塞罗亚把另一朵花送给了瑟琳，神情难得有些困惑：“送花做什么？”

    塞罗亚睫毛扑闪几下，吸了吸鼻子，第一次张口的时候甚至没发出声音，咳了几下才磕磕巴巴地回答：“这是谢谢你们照顾我这么多天的礼物。”

    德罗维尔嗯了一声，眼神在塞罗亚身上游走，不明白他说这些做什么，下巴抬了抬，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塞罗亚哽住了，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思绪有点混乱，一通胡言乱语，道：“对不起，我没有很珍贵的东西可以送给你们，等，等以后，如果还有机会见面的话，我会给你们准备其他的…”

    德罗维尔挑眉，强势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问：“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塞罗亚猝不及防被问住，眼睛亮了一下又黯淡下去，怯怯地问：“你愿意带我一起走吗？”

    德罗维尔停顿了一下，他想，塞罗亚绝对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么可怜，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羊羔，在嘤嘤着想找一个温暖的怀抱。

    “当然愿意，”他说：“你很可爱。”

    塞罗亚被这突然的惊喜砸得晕晕乎乎的，他有些过于激动，身子都没忍住轻轻颤抖起来，眼泪不要钱似的，一股一股全涌了上来。

    德罗维尔脸还冷着，眼底却染上了其他的情绪。

    他靠近了塞罗亚，掐住了他的脸，轻轻捏了捏，看着哆嗦着说不出话，偶尔还抽涕两声的人，轻轻嗤笑一声，说话时声音却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无奈和怜惜。

    “爱哭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