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和深夜在本质上没有不同,全世界都静悄悄的,要发疯的人早该发疯了。
池宴歌的目光还在陈序青脸上流连,身体却被大脑理性控制着逐渐向后退,直到彻底拉远与陈序青的距离。
走回到卫生间,看着接了半池没有漏下去的清水,清水映照池宴歌模糊不清的表情,这一刻,池宴歌不知道该怎么判断心中的想法。
想尽量维护她与陈序青之间的平衡。
正常的平衡。
池宴歌的右手摁进水中,冰凉,微微晃动的水面波纹,转瞬即逝的涟漪,完全回过神来自己正坐在餐桌前,与陈序青共进分别六年后的第一顿沉默早餐。
盘里的牛奶滑蛋还是熟悉的味道,陈序青的厨艺一直不错,尤其跟池宴歌比,堪称天上地下。
池宴歌在某年做饭连续烫伤手指、切到指甲盖后,为了职业生涯着想,她再没尝试需要复杂程序的食物。
“我今天六点半前要到医院。”
池宴歌吃完,放下筷子,抽张卫生纸擦嘴的时候没看陈序青,只面色平静地盯着白盘,“你慢慢吃,也可以再休息一会儿,孩子的手术应该在下午六点,预估会花五个小时左右。”
她的语气温柔、缓慢,想让陈序青听着不会太紧张,陈序青点点头,起身打算收盘子。
“我来吧。”
池宴歌低声,拿起自己面前的和陈序青面前的东西,在陈序青的注视中端进厨房。
预估到陈序青点头归点头,出门还是要一起。
前往市医院的车程不到二十分钟,六点过的蓝山市主城道完全不似白日里拥堵,池宴歌转头看眼脑袋搭在窗户边睡着的陈序青,伸手调低空调风速,车速也降缓不少。
二十九岁,也还是爱犯困的陈序青。
扭开爱听的早间音乐电台,还是每一天都会有的超有节奏感的曲调,和偏冷的长相不同,池宴歌在上班下班途中都爱听越热闹热好的音乐,也是用来提神的良药。
车子在停车位稳住的时间刚好是六点半,池宴歌解开安全带,从盒子里找出笔和便签,给陈序青留下要交代的话,调好空调和窗户。
再摸出手机,分别给快要到医院的同事们发条微信。
等一切都检查完毕,池宴歌靠在椅子上闭了一秒眼睛,开门,离开。
电梯前池宴歌接到值班医生的电话,她叮嘱对方再检测一次患者的inr,电梯开门后步履匆匆消失在电梯间。
陈序青收回目光,调出跟司机李阿姨的聊天界面,讲可能还得在蓝山市区耽误一晚。
……
“蒋医生,真的感谢你,听说你今天都不用值班,还特地来看我。”
“您也是真的客气了,我来给科室送资料顺路而已啦。”
蒋橙挥挥手,“那我就好好放假啦,各位叔叔阿姨要多多休息,爱护眼睛哦。”
退出病房,穿便服的蒋橙拿出手机看毫不回信的陈序青,索性满脸不高兴地摁下微信通话。
“怎么了?”陈序青半天才接。
“你手机被人偷了不回消息?在哪里,我过去找你。”
“刚才陪曹阿姨说话没看手机。”
陈序青顿了顿,听声音像在随便抓了个人问路,“我们在儿科住院部楼下右拐巷子里第一个口再右拐的一个后门边。”
“不是,陈序青你跟我绕口令呢?”
蒋橙无语,摁下行电梯,“在那栋楼正门等我吧。”
路上碰到位当日值班同事,蒋橙顺嘴跟她吐槽两句住院一部病房有位大爷不肯禁食的事,等聊过头想起陈序青还在等,跟跑大学400米最后冲刺似的奔向儿科住院部大楼。
楼门口穿病号服的多,来往匆忙的病患家属也多,唯独陈序青背个摄影包静止在楼门边看手机——非常特别又不显突兀的漂亮鸢尾蓝脑袋。
看上去陈序青并没有等得着急,蒋橙放慢脚步,先容自己喘口气。
她见陈序青回消息那么专注,坏心眼上来,跟着人群绕行到陈序青身后靠在楼门边,悠哉悠哉等陈序青主动发现自己,大概又是十来分钟的事,陈序青才从手机屏幕中抬头望远方,蒋橙猜陈序青肯定有在皱眉。
在陈序青重新操作手机没到一秒,蒋橙的电话铃声在手中响个不停。
听见声音的瞬间,陈序青转头,手机还靠在耳边,没恼,唇边的梨涡也对蒋橙笑:“原来你在这。”
“啧啧。”蒋橙神色感慨,走近陈序青面前,“好脾气,还是好脾气。”
“什么好脾气?”
陈序青垂下胳膊,不确定地点开微信看两眼,确定蒋橙没有再额外发消息,“不是说今天不值班吗,怎么会在医院?”
“你难得出现在蓝山,我们都多久没见了,当然要特地来跟你吃个饭才行。”
蒋橙像从前一样亲昵地挽住陈序青胳膊,拽着陈序青往台阶下走,“怎么样,那孩子状况稳定点没有,确定今天动手术吗?”
“嗯。”陈序青由着蒋橙拉自己,也没问要把自己带去哪,“确定下午六点左右。”
“下午六点?”
蒋橙想起在科室小群看到的八卦,“岂不是心外副主任主刀?好神奇,那池医生是看在跟你的情分上接下手术吗?”
“怎么可能。”
陈序青停了下步子让推轮椅的母女先走,她了解池宴歌,对待工作绝对不会感情用事,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怕在蓝山市无依无靠的曹春芳随时可能给自己打电话,陈序青没让蒋橙带太远,就近到一家中餐厅坐下。
扫桌上二维码,点一个菜,剩下的交给蒋橙,陈序青放下手机看着隔壁挤在一排点菜、穿校服的学生:“所以池医生很少主刀吗?”
“那倒不是,心外科的手术量不都她调来之后才迅猛增长的么。”
蒋橙说,“心外以前在我们医院是稳坐倒数前三,池医生应该是前年?还是去年从冬青调过来的,现在都带成核心科室了。”
“她是从冬青调任过来的?”
陈序青很吃惊,她从来没听过池宴歌回冬青市的消息。
蒋橙点头:“确实不能理解对吧,论设备论发展,蓝山这个地级市哪能比得过冬青啊,我当初过来这里都是没办法的事,反正我们医院很多人都不太理解池医生的想法。”
陈序青撑着下巴,用很少对朋友露出的愁容沉思。
蒋橙在手机里翻出医院内部的医生档案资料,举给陈序青看:“喏,这里,池医生是前年秋天来的。”
手机屏幕上依旧是池宴歌带着标准笑容的证件照,下面列了一干池宴歌的信息。
陈序青心事重重地将手机递还给蒋橙,服务生来上菜的时候她向后靠在沙发椅背上,盯着桌上冒热气的糖醋里脊沉默。
蒋橙跟陈序青十来年的朋友,一眼就看出陈序青的不对劲,借着给陈序青夹菜的功夫问陈序青:“你知道池医生为什么来蓝山市吗?我记得你俩是邻居是吧?当初你还为了跟她一起租房把我给水了。”
“……”
怎么还提起这件事了。陈序青夹住里脊没吭声,她不知道该从哪一步解释自己跟池宴歌目前的关系没有那么熟。
“她在你们医院出名吗?”
“那当然,心外副主任嘛——”
蒋橙拉长语调,赞扬不言而喻,“我是眼科的跟她们科室平时接触不多,都知道贼多她们的奇闻轶事。”
一顿饭吃完,对话有一大半聚焦在池宴歌身上,另外的,就是两人日常问对方多久休假打算多久回冬青市。
两点十分才散步回到医院,听蒋橙聊到挺多医生不忙的时候中午宁愿回车上睡个午觉,陈序青才想起池宴歌的车钥匙还在自己身上,她点开微信,没想到跟池宴歌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话是。
【你在哪里我把钥匙给你】
好突兀,一个消息未发送的红色感叹号,一旁喋喋不休的蒋橙都安静了。
陈序青独自走回心外科中心大楼十一层,第一次碰见池宴歌的地方,礼貌拦住好不容易碰见的路过医生,说想找池医生还车钥匙。
路过医生恍然大悟说了句“你是陈序青是吧”,没让陈序青多说,就主动带陈序青往扶梯走。
她跟陈序青说池医生早上临时进了台手术指导,这会儿应该在麻醉科休息。
到楼下麻醉科疑似医生办公室门口,对方指着里面让陈序青进去就行。
陈序青一边道谢一边惶恐地放轻脚步往医生办公室里面进,对未来一片茫然,跟小时候被班主任点名下课谈话的感觉差不多。
结果里面跟陈序青想象中不同,更像是休息室,正中央一个巨大的环形长桌,她一眼看见背对她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池宴歌,另外还有三位医生,也都在休息,没人察觉到陈序青的进入。
陈序青屏住呼吸,努力让脚底不发出半点摩擦地面的声音。
总算走到池宴歌的身边,但陈序青不知道怎么办,总不能一声不吭把池宴歌的车钥匙随手放在桌上吧。
她舔了舔嘴唇,微微蹲下身子,靠近池宴歌耳边压低声音:“池宴歌——”
怎么搞的。
池宴歌睡眠质量一直不高,睡得浅,从前她在池宴歌身边翻个身都能给池宴歌吵醒,现在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反倒是旁边趴着睡的医生看上去不耐烦地换了个姿势。
陈序青尴尬极了,甚至想要不还是出去等池宴歌睡醒再说。
好,再努力一次就走。
陈序青又更靠近一点,用更接近气声的音量一个字一个字叫:“池——宴——歌——”
池宴歌睁眼,转头,陈序青想后退的时候发现来不及了。
池宴歌的鼻尖停在陈序青的唇前。
陈序青刚还在出声的微张的嘴缓慢闭紧后吞咽唾沫。
全世界为她们安静下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想要亲吻池宴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