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龟的爬行速度极快,行走路线曲折,似是按照某种阵法走的。走着走着,某一霎那后,空气凝滞了,几人进入了结界,宛若撕开了一副美丽精致的画卷,来到了真实的玄武族。
同外面青翠茂盛的草坪不同,此处尽是荒芜。
乌龟的大爪子重重地踩在干裂的土壤上,扬起阵阵尘埃。树木虽繁多,但几乎枯萎了,不是倒地,就是树根蔓延数里,苟延残喘地寻找土壤深处的养分,沿途一地都是枯槁的树枝。
姜梨和乐乐被眼前的场景怔得一愣,但到底没问出口,只是静默地打量周围。
龟背又陡又滑,中间的青年盘坐着,面上端静,但随着抖动的幅度加剧,指尖紧紧地捏着衣摆,近乎发白。
见此,姜梨在身上翻找起来,几息后并未寻到,朝乐乐纳闷地问:“你看见了我的红丝带吗?”
小黑鸟眯眼趴抱在龟壳上,闻言抬眼,尖尖的鸟喙一张一合,“公主,你别冤枉我。我可不拿这种东西,又不能吃,要来做甚。”
“阿梨,”无明顿了顿,还不是很习惯这个称呼,“在这里。”
他有些赧然地从口袋中掏出红丝带,龟背颠簸,一枚焦黑的黑羽被顺势带出来,往边上飘去。
眼见它就要掉落到地上,姜梨指尖微动,一瞬后,黑羽被仙力环绕着飞到了她的手心里。
“它已经没用了。”烧焦后,黑羽起不到保护作用。
姜梨复杂地看向温顺垂眸的青年,只见他一双无光却旖丽的眸子眨了眨,道:“我知道。”
黑羽飞回青年的手上,红丝带在空中一展,随风飘扬,一端顺着勾住了他的手腕。
“不用担心,有红丝带在,不会掉下去的。”丝带的另一端紧紧缠绕在姜梨的手腕上,少女的声音如同碎玉,琅琅悦耳。
她看着无明指尖捏着的残缺黑羽,蹙眉,思索了下,道:“我给你一枚新的吧。”
她可以寻个时机变回兽型,从尾端拔下一支羽毛。
无明的指尖微动,风吹得衣袍簌簌作响,显露出削瘦的肩,“多谢阿梨好意,无需那么多,一枚足矣。”
他收好黑羽,坐在那边,不再说话。
一炷香后,他们到了。
巨石垒成的房子静静地伫立土壤上,屋旁放了一个石桌,上面摆着一盘棋,两团“绿毛”坐在石凳上下棋。
“爹爹、大祭祀。”还未到,乌龟的喉咙里就发出洪亮的声响,待姜梨几人下去后变回女子模样,把怀中昏迷不醒的少年往大石头后一丢,急匆匆地跑过去。
看了眼倒地的少年,姜梨犹豫了一下,最终跟着禹兰一同走到石桌边。
两团“绿毛”动了,偏头望来,露出真容。
这是两个年事已高的老人,深绿色的眉毛如同长须般地挂至胸前,光秃的脑门上是层层叠叠的皱纹。一个微胖,另一个干瘦些。
禹兰双手叉腰,绿发上的铃铛随着动作叮叮当当地响,抱怨道:“大祭司,你的占卜之术真是越来越差劲了,我等了整整两年,才等到人来。醒来的时候,你可知道,我身上都长满了草!”
老人抬起瘦巴巴的手臂,拿起棋盘边的烟斗,吞云吐雾一番后才道:“兰少主,就差两天而已。没让你空跑一趟,对我这种老骨头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他瞥眼看向姜梨,没什么情绪,鸡爪般的手指在混杂黑白棋子的石碗里掏了掏,取出一枚黑棋,放在棋盘上。
望了望败势显露的棋局,又看了看对面抬眉得意的大祭司,胖些的老人用手把又毛燥又多的绿发撇至耳后,站了起来,乐呵呵道:“既然有客拜访,这盘棋就到此吧。”
“你这耍赖皮的老头,”大祭司巫盘也站起,勃然大怒,指着棋盘,“再走几步我就要赢了。”
“不作数,不作数,”族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背手离开石桌,望向姜梨,掩去心虚,赶紧道,“不知公主突然拜访可谓何事?”
既然是有求于人,姜梨也放低了姿态,垂首,露出了半截优美的脖颈,诚恳道:“族长,我有一朋友自幼失明”话还没说完,大祭司的一声惊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竹少主?!”地上竖起的巨大石头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禹兰一拍脑门,眼巴巴地看了看姜梨,又面朝族长,讪讪道:“爹爹,她在上游捡了个少年,瞧着像是我们族里的就带了回来,刚刚忘记告诉你们了。”
“他是谁呀?”她一副好奇的神色。
族长面色突变,凛冽起来,没来得及回答,一挥衣袖,急急到巨石后。
有姜梨的一口仙术护着,绿发少年的情况没有恶化,但显然也无好转,嘴唇乌紫,面色灰白。
“竹少主是何时溜出去的?”
大祭司拿出一个罗盘,又长又尖的指甲在上面拨动着,半晌后,罗盘疯似地转动起来。他颓丧地收起,冲族长摇摇头,“老了,不行了,占卜不出。”
“怕是在我们下棋前,有十五年了吧,”族长凝重地查探禹竹的鼻息,松了口气,感激地看向姜梨,“多谢公主相救,幸好处理及时。”
见族长为他治疗起来,禹兰眼中的探究之色愈加浓烈,“大祭司,这是谁啊?”
“你的弟弟,禹竹。”大祭司叹了口气,为她解释道。
或许是姜梨救了禹竹,他看向她们几人的眼神也柔和起来,“兰少主她会忘记近十年的事情,只记得部分以前的事情。”
“恐怕你也感受到了,这里自成一体,时间流速也与外界不同,”大祭司叹气,缓缓道,“此处一年,外界一天。”
姜梨点点头,进入的那一瞬确实感觉有异样,但太细微,没察觉到。
她心中默默换算,这么说,禹竹在外界待了有半个月了。
忽然,她抬起眼,似是想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骇异从眼中一闪而过。
相较于一般仙族,玄武族的寿命很漫长,但也不是无尽的。
在这里生活,外面一百天,此处就是一百年,寿命被极速耗尽。怪不得这里的生机微弱,大自然被一味消耗,却没有得到应有的补给。
但玄武族为何不离开?
“你们”少女微皱眉,不解地望去。
大祭司似是猜到了她想问什么,方才还精神抖擞的老人弓起背来,枯瘦的手指放在绿油油的胡子前,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苦笑道:“一个不可说的诅咒。”
“我族之辈是出不去,最多能走到河边,但不能久留。”
“这里撑不了多久。”
他目光慈祥地在禹竹和禹兰之间来回看,“发生此事的时候,禹竹还是枚蛋,规则落不到他头上。他从小就鲁莽固执,恐怕是想找到破解之法,才偷偷溜了出去。”
禹兰听得晕头转向,只觉大脑一团迷雾,喃喃道:“大祭司,你都在说些什么呀?”
“兰少主,别去想,别去抗争,”大祭司抓住她的手,安抚道,浑浊的眼瞳里出现了漩涡,让人看得昏昏沉沉,“睡吧。”
随后他用玄武族独特的语言低唱着有节奏的歌曲,像是安眠曲。
绿衣少女化为一只乌龟,紧闭双目,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族长站了起来,旁边的禹竹面色好上许多,嘴唇泛起淡淡的血色。
但族长一改刚才乐呵呵的样子,不苟言笑,略显焦虑地踱步。
“可是有问题?”大祭司虽不精通治疗,倒不是很担心。
玄武族族长一脉的治愈之术是仙界出了名的,况且河岸草药极全,只要人还吊着一口气,就没有治不好的。
“情况有些麻烦,”族长扒开禹竹的眼皮,又扯住下巴,从口腔中观察咽喉,“这臭小子估计去了宁梦仙域,中的毒十分罕见,解毒的草药生长在毒草附近。”
“先不说这个了,一会他自己会醒,”他压下烦郁,看向无明,面颊旁两根绿须须随之晃动,“公主说的那个失明的朋友就是他吧。”
族长走到青年面前,摸了摸胡须,“眼睛倒是不是什么问题,不过”
他的瞳孔竖成一条直线,定定地扫视无明,少顷后疑惑道:“这孩子瞧着魂魄有残缺,这个不好治啊。罢了,先治眼睛吧。”
无明双掌合十,弯腰一拜,“有劳族长了。”
族长列了一个单子,让大祭司去岸边采草药,自己则念念有词地一手揪着的头发,另只手拉着无明进入石屋。
倒在地上的禹竹眼睫微动,过了一会,睁开双目,露出浅褐色的眼睛。
他鼻梁偏窄,不算高,生得很秀气,一双凤眸湿漉漉的,一副不太清醒的样子。
若是遮住喉结,很像一个小姑娘。
他撑着胳膊,缓缓地坐了起来,朝四周望了望,眼中逐渐清明,“我这是怎么了?”
乐乐扇动翅膀,从树枝上飞下来,“你在河里敲了我们的船,我们公主下水把你捞了起来。”
听到此,记忆渐渐回笼,禹竹恍然大悟,手往地上一撑,想爬起来,但因为身体还未好全,试了一两次后没能起来,只好倚靠在巨石上,抱拳看向一人一鸟,道谢。
小黑鸟飞到巨石顶端,望着他的辫子,“你是去了宁梦仙域吗?”
也不怪乐乐好奇,仙界辽阔,但终究是有边界的。
各大仙族盘踞在仙界的东南边,西北处渺无人烟,而最西边有一个传说,据说有一个叫宁梦仙域的地方,此处危机重重,但藏着无数机遇。只是进入需要一定的契机,所以鲜少有人去过,也不知真假。
禹竹额角的一缕碎发随风飘到面颊上,他伸手捋了下去,眉心紧锁,罕见得没了少年气,似是忧心又是恐惧,如回忆噩梦般道:“是的,我进入了宁梦。在那里,我看见了一群奇怪的生物。”
瞬息之间,姜梨脖颈上的绿坠陡然发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