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经过方才的对峙，气氛稍显尴尬。

    姜梨从腰间抽出赤凤绳，红绳扬起，在空中一声长鸣，飞向无明，牢牢地系在他身上。

    “走吧。”她稍显冷漠地道。

    没过多久，姜梨又听到了先前的那道声音，“扑通、扑通”。

    刚才，无明脚下裂开了一道口子的时候也听到了，她以为是大地深层的震动，但现在细听，才发现自己错了。

    声音很轻，间隔很长，是从宁梦仙域里面传来的，距离他们比较遥远，有一段路程。

    于是，看了眼听不到的凡人无明，少女冷淡地撇开眼，拽了拽绳子，换了个方向走。

    方才在宁梦仙域的外围，一切都还算正常。

    越往里走，周围动植物就越显奇怪。

    有颠倒生长的树，粗壮的树干直直地捅进云霄，望不到顶，树枝上挂着繁芜的树叶，它们匍匐在地，枝条似有生命地扭动。

    还有长着密密麻麻眼瞳的兔子，白绒绒的脸上密布着数双红澄澄的眼睛，它直溜溜地望着闯进者，打量了一会后蹦跳着离开。

    更多的是姜梨分辨不出来的生物，宛如拼凑在一起，看不出鼻子眼睛，甚至分不出手脚，这里好像是造物主失败创造品的集合地。

    与之相反的是，地上长着无数稀有灵草仙草，若是放在外面，将引起无数人哄抢。

    但同禹竹说的没错，里面的动植物无论长得多奇怪，都不主动攻击人。

    随着越走越深，那道闷闷的扑通声也越响。

    四周安静至极，空气闷热压抑，无端有种山雨欲来之感。

    一阵一阵的“扑通”声结束后，姜梨蓦地听到了另一道声音。

    察觉声音的主人来自无明后，她不解地望过去。

    青年肩宽腰窄，腰间被赤凤绳轻扣着，白袍的底部染上了些许污渍，但丝毫不影响他的玉树临风。

    此刻他有些赧然，咬着唇，白润的耳垂绯红。

    相似的神韵让姜梨想起了小沙弥，她愣了几瞬，随后恍然大悟，想起了这道莫名熟悉的声音是什么。

    凡人尚未辟谷，有饥饿的苦恼。

    于是，她从袖口摸了摸，拿出一个瓷白的玉瓶，递给了无明。

    “这是一瓶辟谷丹，”她有些生硬地道，思索了片刻，又拿出一些灵果，“这些你也拿着吧。”

    她自然是不会苛刻一个凡人的吃食，让他饿肚子的。

    两人寻了一片干净的草地坐了下来，此处的树木还算正常，也没有奇怪的生物出现，只有绿意盎然的草，风景不错，倒也算是个休憩的好地方。

    姜梨拿出几个灵果吃起来，灵果汁水饱满，一层皮薄薄的，咬一口整个口腔都是甜津津的果味。

    她吃的灵果和无明手中的并不一样，咽下果肉后解释道：“你是凡人，吃不得这种，里面灵气太旺，吃下去容易爆体而亡。”

    无明点点头，眉眼疲惫，拿出一粒辟谷丹，吞了下去。

    他们在宁梦走了许久了，这里的黄昏永不落幕，如金的余晖洒落在寂静的大地上，导致姜梨失去了时间概念。

    无明是凡人，不仅需要吃东西还要充足的休息，她打算在这里休整一个时辰。

    吃完灵果后，耳边隔一段时间就缓慢地“扑通”一声惹得她心烦意乱，一念闪过，姜梨化为一只小鸟。

    她鲜少在外变成兽形，但不得不说，若是化为兽形，警觉度能提高许多。

    相比于乐乐的圆润体型，姜梨要小上一些，整个鸟身修长优美，身姿轻盈，钻进树丛中很难被发现，脖颈处的一簇绿毛恰好和浓密的绿叶相映。

    小黑鸟隐没在树丛里，无明在下面靠着树干休息。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休息好后，两人继续向深处走。

    随着“扑通”声的清晰，空气中也蔓延开来魔族臭烘烘的味道，直直地钻进姜梨的鼻子里，越近越浓郁，熏得整个脑壳发懵，她厌恶皱眉，随后施了个仙术，封闭了嗅觉。

    面前有一排茂盛的灌木挡住了视线，嘈杂的脚步声自灌木后传来，姜梨让无明不要再往前了，而自己则飞到了树枝上。

    她看见——

    纵横交错的树根被割开，土地散发着黑气，地底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里面翻腾着无尽的海水，洞口周围盘桓着厚重的黑雾，新生的魔族一刻不休地从洞口钻了出来。

    他们的双目似流动的鲜血，是一种肮脏浑浊的红色，看起来没什么神智的样子，遍体覆着一层又黑又硬的毛，头上有两个粗糙的角，歪歪扭扭的。

    刚钻出来的魔族只会爬，手脚同用，爬得飞快，没过几瞬，他们就学会了走，直立起来，顺着魔群往前走。

    姜梨也顺着看去，但没发现看不到尽头。

    她一直搞不清魔族是怎么出现的，现在知道了。

    爬出无数魔族的洞在缓缓跳动着，那道声音也是由此发出，“扑通、扑通”。

    数不胜数的魔让姜梨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她能以一人之力所抵抗的，正打算撤退出去再想办法时，脖间开始发烫，她变回人形，拿起绿坠一看，里面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左方”。

    姜梨朝左看去，视线越过枝繁叶茂的树林，瞥见了不远处有一个金光闪闪的屋檐。

    她谨慎地从树上了下来，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示意无明往左边走。

    待穿过好几个树丛后，臭气熏天的魔族气息稍微淡去后，离开了魔族的老巢，饶是她，也松了一口气。

    很快，姜梨和无明看见了一个宫殿。

    让姜梨感觉怪异的是，她记得很清楚，先前这里并没有宫殿，但在绿坠亮起后，宫殿就蓦地出现了。

    这座宫殿巍峨奢侈，外围墙壁画满了色彩鲜明的壁画，殿堂顶部铺着明黄色的琉璃瓦，砖块是用玉砌的，飞檐上立着一排惟妙惟肖的脊兽，分别是白虎、金龙、玄武和乌羽。

    只消一眼，姜梨便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这里是神的宫殿。

    自神消失后，它的宫殿也随着隐去。

    原来它在宁梦深处，怪不得无人能踏足。

    朱红色的大门虚掩着，姜梨轻轻推开，大门发出“嘎吱”的响声，她踏过门槛，犹豫地看了看身后的无明，道：“你也进来吧。”

    同外面的富丽堂皇相比，里面显得朴素雅致，维持着神消失时候的样子。

    门口有一个白玉做的圆桌和圆凳，上面搁置着一杯倒好的茶，姜梨扫了一眼，是十万年份的太虚山茶，还冒着热气。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两人的进入而徐徐地褪色。

    不过一息，墙壁上的精美壁画开始泛白，渐渐剥离掉落，名贵木头雕制的窗开始腐朽脱落，玉杯里的茶水蒸发，杯底干涸，露出枯黑的茶叶，就连飞檐上的四大上古神兽的雕像也结满了蜘蛛网。

    时间是最公平的。

    姜梨的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往里面走。

    或许是和神血脉相连，她似乎看到了昔日的繁华。

    神百般无赖地倚靠在美人榻上，墨绿色的长发随意地散落在身上，空气中传来如铃铛般清脆悦耳的笑声，一群美貌的少年少女在不远处玩耍。

    漂亮的兽找到空隙小跑过来，它知道自己的优势，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显得又大又可爱，用毛茸茸的脑袋热乎地蹭着神。

    祂放下撑着下巴的手，被逗得一笑，宛如艺术品的手在空中轻轻一点，漂亮的小兽就变成一个女子，雪腮凤眼，面如桃花。

    很快，目睹这一切的兽都跑了过来，围绕着祂，你争我抢地夺位置。

    神好脾气地安抚着，把它们一个个地变成人，新生的少年少女们欢呼雀跃，奔跑着嬉戏着。

    神的力量太强大了，所有的一切都是祂创造的，万物都依托于祂而生，心念之间，生死不过一瞬。

    谁能得到祂的宠爱，谁的寿命便能越长，谁的能力便能越强，这不仅仅是宠爱，而是权利。

    没有谁能拒绝权利。

    很快，神身边的生灵们开始争吵不休，他们不再聚在一起无忧无虑地玩耍，他们吵得头破血流，丑态百出。

    祂无情地把那群吵架的生灵赶出来宫殿。

    其中还有神先前最疼爱的少年，那个漂亮的少年没有任何错误，只因为受神宠爱而遭人嫉恨，被欺负得可怜巴巴，嘴巴磕破了个口子，潺潺鲜血流了出来，得知要被赶走，哭得十分委屈。

    但祂一点也不在乎，只是皱着眉，面无表情地拎着少年像是驱逐脏物一般把他扔了出去。

    这个消息引起了生灵们的惶恐。

    他们斗得差点忘了，他们不是唯一的，所有人都可以被替代。

    于是，他们不再争吵，在神面前维护着天真烂漫的样子，私下里却斗得更猛。

    生灵们不知神发没发现，但至少不会有人因为吵架斗殴被神赶出去。

    但随着生灵们的增多，宫殿住不下了，总有人要离开，人人都诚惶诚恐。

    经历过权利力量滋味的人，怎么会甘愿退出？

    在神看不见的地方，他们斗得愈加迅猛，甚至暗地里越过神，有了不成文的规定，败者自己离开。

    每段时间总有几个神还算偏爱的生灵离开，祂偶尔会问一下，得知是自己想离开的便也不再问了。

    毕竟，神一点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