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军跋扈,不敬士人,恃其雄壮,虐人用威,致我乡情大遭侵害,知其必不能久,某等忍辱偷生、待王归耳……”
这信上的辞令语气可谓是非常悲怆,然而陈蒨却看得眉飞色舞、目露精光,尤其当见到信尾落款乃是他之前在吴兴乡中屡加招揽而不肯来就的沈众时,他脸上的笑容便越发的欢畅起来:“老物自以计深练达,固执不肯与我共事,今遭唐人恫吓威逼,当真是自酿苦果!”
他如今虽然已经逃到了会稽,但是对于吴中讯息仍然有获知的渠道,自然也清楚知道如今唐军在吴兴境内大肆扫荡那些之前聚集在他麾下的豪强们。
得知这一情况后,陈蒨的心情也是颇为复杂。一方面心痛于这些人事力量的损失,随着唐军在吴兴的扫荡力度加强,众多对其心怀敌意的豪强都遭到了清理,来日就算他再率部杀回吴兴去,境中乡情势力怕是也要变了模样。
另一方面他心里还隐隐有些幸灾乐祸,之前选择撤离吴兴的时候,他也曾经招揽劝说让当中一些豪强率部追随他一起南来,以便于保存实力、伺机反扑,但是这些豪强多数还是眷恋旧巢、不肯弃家追随。
他们或许还盘算着唐军到来后应该也会对他们有所包容抚恤,不会痛下杀手,如此一来他们便也可以暂时苟且保全自身,但是却没想到唐军态度如此凶狠,竟然要将他们连根拔除!
如此一来,那些不肯追随陈蒨南来的豪强们自然是遭了殃。就算是未来能够反击成功、将唐军再次赶出吴中,可是在唐军打击中所受到的人员和物资的损伤却是实实在在的,很难再获得补偿,在未来的乡势秩序当中必然要处于劣势地位,甚至于就此家道中落、一蹶不振。
唐军如此凶狠的做法,不只严重打击了吴中乡土势力,就连那些本来保持中立、只想保全自身的豪强们也都难免心生惊悸,难免兔死狐悲的惶恐。
就比如这个传书至此的沈众,之前陈蒨屡屡遣人前往拜访征辟,沈众却一直都在推脱拒绝。
其人因为经历过旧年江陵的陷落,见到唐皇李伯山对于江陵士民多有优待宽恤,故而心存幻想,认为就算唐军占据了三吴之地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所以不肯出面抗击唐军。
然而这一次唐军入境的作为却打破了他的幻想,吴中豪强多遭那些骄兵悍将们的打击虐待,就算沈众家一时间还未遭波及,但唐军的跋扈本性也已经流露出来,未来只会继续的变本加厉,沈众为了自救,只能主动的传书联络他之前不肯依附的陈蒨,希望其能快快率军杀回吴兴、赶走唐军。
“你等诸位对此是何看法?是否已经到了反击之时?”
在收到沈众和其他一些吴中豪强的暗中传书之后,陈蒨便召集麾下心腹们对此事进行商讨。
他之前最为倚重的沈恪因为撤退的慢而遭到唐军捕获,之后又被乱兵虐杀,而其他文武下属也不乏离散或战死,如今麾下的心腹才力也不像之前那样充足。
眼下还追从在陈蒨身边的,大多都是武将,也并不能给其提供什么中肯且有见地的建议,只是各自拱手说道:“大王若欲发起反击,某等自誓死追从!”
这些人的忠诚态度固然可嘉,但单纯的表态也并不足以让陈蒨有所参考,他又不由得长叹一声,旋即便感慨道:“若是沈长史仍在,还可共我商讨计议。如今欲谋大事,却乏人与论啊!”
这话自然搞得在场几人有些尴尬,纷纷垂下头去,唯韩子高自恃与主公的亲密关系,开口说道:“大王之所忧怀,无非沈众之流心迹是否可信,吴乡残留人力是否仍然可用。但若讲到回攻吴中的大计,则是不得不为,区别只在于时机该要如何把握。
如今唐军困顿钱塘江北,声势不复之前雄壮,但其势力仍然雄大,若小觑其众而贸然试探,一旦失败恐怕仍是难免死伤惨重,但若能够先以别徒投石问路、试探虚实,则能免于我自身受创,可谓良计。”
陈蒨闻言后便点点头,一脸嘉许的望着韩子高说道:“子高所言,正是我之所虑。沈众等人非我心腹、不可尽信,然其所陈也甚有道理,如今吴中乡势多遭唐军扫荡打击,我却避于钱塘之南,若再无动作,来日归乡恐怕也乏人响应。然而当下我已势力孤困,贸然有所动作,再遭唐军挫败,恐怕会更加的势力消解……”
这段时间来对敌形势有所好转,但陈蒨的心情却一直比较恶劣,他有些懊悔之前撤退的太早了,固然在吴兴与敌交战的确是有些不利,尤其是没有钱塘江这样重要的防线依凭,但如果打定主意顽抗敌军,就算不敌,也能在钱塘方面的师旅接应之下从容撤离,好过战都不战便直接将吴兴拱手相让。
眼下形势虽然有所好转,但与陈蒨的关系却并不大,主要还是得益于钱塘江防线稳固,而这些人事全都为侯安都所掌握。
虽然说彼此乃是亲密盟友,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各自心中也都不免心思涌动。侯安都不怎么乐意让陈蒨插手会稽方面的军政事务,只希望他乖乖呆在这里当作一个统战诸方的工具,而陈蒨也不是甘居人下之辈,他如果愿意做一个傀儡而不能施展自己的主张与抱负,那还不如直接留在建康、接受唐人的摆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