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邦离开后,范宁拉开抽屉,取出比砖头还厚的《古霍夫曼语释义手册》,放于手边。
他读古霍夫曼语的感觉,类似于前世普通的中学生读文言文,并且是更生涩的课外文献。
借助翻译工具书,范宁磕磕绊绊地研读着《贝列辛茨基事迹考察》,他的主要精力集中于下册,学习如何表征和解读那些灵觉色彩。
他还利用书柜中的《回响分类学》《雅努斯灵感启示录》《七光宝训集译本》等用古霍夫曼语写成的基础性神秘主义文献,针对自己近来的一些困惑查找信息。
“神秘主义真是浩如烟海,以后系统阅读,不知需要耗费多少心血。”范宁感叹。
至于其他更深入的文献,则需要学习图伦加利亚语了,范宁准备求助于希兰。
学习时间飞逝,转眼就到了下午五点半,范宁赴约集合,出发前往普鲁登斯拍卖行。
......
街道灯火初亮,两辆私人马车一前一后行进。
后一辆宽敞舒适,内饰奢华的马车内,竖着两条可以躺睡的柔软红沙发,中间以木桌相隔,范宁与琼的父亲尼西米勋爵对坐聊天。
他看上去约摸四十岁出头,穿着深红色的华贵丝绒外套,头戴貂皮软帽,胡须剃得很干净,身材有点发福,表情始终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闲聊中范宁得知,琼的家族在新历7世纪下半叶征伐尼勒鲁王国中立功,被帝国授予世袭子爵爵位,最兴盛时管理一郡之地。按照尼西米勋爵的说法来推测,其家族实权应该已大不如前,但仍在乌夫兰赛尔地方上议院占有一席之位,并拥有自己的小产业和土地。
“琼出身在如此殷实又和睦的家庭,难怪养成了这样乐天派的性格。”
她和希兰在马车角落挤成一团,一会听着范宁和自己父亲聊天,一会又和希兰亲密地说着悄悄话。
之后,尼西米勋爵向范宁抛出了一些艺术领域的话题,包括音乐、公共文化管理和美术品投资相关,范宁一一接住,有理有据又不失谦逊地阐明了自己的观点。
只见这两人从“严肃音乐评论界的不正之风”聊到“帝国公共艺术空间发展体制弊端”,又从贵族近年的投资品味“趋于感伤与逃避风格”聊到“当代新兴收藏家的投资需求动机”……
“这小伙子不仅艺术修养丰富,绅士礼节也无可挑剔,而且很多观点都具有启发性……”尼西米勋爵越发觉得,委托范宁作为今晚的艺术顾问,是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一行人抵达普肖尔区芬来大街226号。
普鲁登斯拍卖行占地面积不小,但不过两层楼,外表并不如范宁想得那般浮夸华丽,建筑为青石所砌,爬满藤蔓,乍一看倒像是某处贵族私家庄园。
门口侍者显然认识尼西米勋爵,进门后一路都有人接引。
这就是安东老师买到音列残卷的场所?不过今天的拍卖主角是油画而非古玩...
范宁一路打量环境:褐漆木制墙壁、明亮的煤气灯、简洁干净的装潢、稀疏而恰到好处的装饰画与海报——他觉得这里与音乐厅挺类似。
“所以你觉得,曾经的本格主义风格画作,现在重新受到传统贵族投资的青睐,原因并不在于心理上逃避工业城市的污染与堕落?——这可是现今艺术评论界的主流观点。”尼西米勋爵还在对身边的范宁发问。
“我爸爸今天跟卡洛恩说的话,比上一周和我说的都多。”两人的身后,琼拉着希兰的手撇嘴说道。
“卡洛恩今天跟尼西米叔叔说的话,比上一个月和我说的都多。”希兰笑着揶揄回应自己的挚友。
“拜托...我今天的身份是艺术顾问好不好...”范宁听到背后两人吐槽,暗自在心里为自己辩解,“我是准备好了收钱才和你爸爸聊天的。”
他继续回答着尼西米勋爵的问题:“以前矫饰主义盛行的时候,他们主张复兴古典和人文;当乡村风俗画重新在市井流行,他们追求苍白纤细的宫廷风;现在大批农民涌入工业城市劳作,在雾霾中变得病态瘦弱,于是他们又开始歌颂田园了。”
“如果我出身于皇家美院,也会去试图在审美上把自己和工业绅士区分开来。”范宁并不避讳琼的父亲出身正是传统意义上的绅士。
“可工业绅士是现在当局崛起的掌权阶层。”尼西米勋爵提出质疑,“他们的后代在学院派研习艺术的人数比例可不比传统绅士少。”
“不是人身的区分,是概念的区分。”范宁立刻强调这一点,“关键在于掌握‘高雅艺术与渊博鉴赏’的定义权,您难道没有发现,不管他们之间的审美分歧有多大,但都宣称自己是‘皇室审美品味’。”
“艺术品位是一种文化资本。”
尼西米勋爵笑道:“卡洛恩,你真有意思,这个观点是你研究出来的?”
“是我的父亲文森特。”
“所以有什么方向性的建议吗?你更倾向于建议我收藏本格主义风格,还是最近流行的浪漫主义田园风?”
范宁想了想:“我不太看好当代画家画本格主义;浪漫主义作品要具体分析,我到时候会提醒您;最后,建议您多留意新的‘暗示流’风格作品,有合适的价格,可果断拿下。”
“哦?”尼西米勋爵惊异道,“你如此看好‘暗示流’风格?”
“当然。”范宁的语气很自信。
他十分清楚,这个世界近年出现的“暗示流”风格,十分接近于前世的印象主义萌芽!有些作品,与印象主义初期的莫奈、毕沙罗、雷诺阿等人的画风颇为接近。
在前世,这类作品起初无人问津,被传统学院派所排挤,之后的市场价格却涨到人类自己都看不懂了!
而现在的“暗示流”风格,就是处在被帝国几所皇家背景的美院所排挤的时期。
只在一些小画廊、拍卖行或私人美术馆有展示的机会。
如果范宁能够还清债务,手头有点闲钱时,他一定会投资抄底几幅!
尼西米勋爵戏谑说道:“这十多年,‘暗示流’作品的市场价值确实有些微弱涨幅,不过绅士们普遍觉得,投资它们还不如在银行做做理财……”但见范宁如此自信,加之前期聊天颇为投机,又打了个哈哈:“不过我相信你的眼光,待会挑几幅。”
范宁轻轻一笑:“投资者和收藏家的区别就体现在,一个只为寻找钞票,而另一个是为寻找属于自己时代的绘画天才,并亲自见证美术史。”
他又眨着眼补充了一句:“当然,后者往往最后会收获更多的钞票。”
在会场里,几人被安排到了二楼的豪华包间落座,这里的光线稍暗,并有可供自己调节的隔断,便于充分保护尊贵客人的隐私。
琼接过父亲的随侍管家递上的热毛巾,擦完手后开始扫荡桌上的糕点与特色小食,并不停地要卡洛恩和希兰两人别客气。
尼西米勋爵摇晃着酒杯内的琥珀液体,时不时闭眼啜饮。
竞拍于晚七点正式开始,往后一段时间,尼西米勋爵在范宁的授意下,尝试了5次参拍,其中有2幅浪漫主义风格的当代画家作品,用80磅和180磅的成交价入手。
尼西米勋爵惊讶地发现,范宁不仅眼光犀利,分析准确,而且出价建议十分快准狠,放弃也放弃地很果断。
既免去了同竞争者无谓的“你升我抬”,又最大程度节省了自己的资金。
“卡洛恩,你是怎么做到的?”
“内容和技法上的分析是一方面,艺术市场的很多变量也需考虑,比如相关美术评论家的声誉,同类作品的均价,美术家的市场广度……还有其本身的流动空间,我们得估计出美术家的意愿售出品占市场上同类创作供给量的比例……这需要一些行业经验。”
范宁将一颗炸鱼肉丸嚼得轻轻作响。
“这个小伙子应该把他家的特纳美术馆重新开起来,然后做一名美术评论家或收藏家。见鬼,他去投身音乐事业简直是暴殄天物。”尼西米勋爵一边赞叹不已,一边暗自可惜。
“爸爸,我去外面转一小会儿哦。”琼站起身来,用软糯的嗓音向自己的父亲撒娇。
“琼,你去哪呀?”希兰问道。
“我透透气就回来,你陪着我爸爸还有卡洛恩呀。”
“去吧,小宝贝,拍卖场到处都有不少新鲜玩意儿,小心别碰坏了东西。”尼西米勋爵宠溺又随意地挥手,应该是习惯了自己女儿这样。
“好哒~”
“琼这么坐不住,也不知道她的长笛和小提琴是怎么练的。”范宁看着琼的背影离去,心中暗笑。
自己仍然悠闲地靠在沙发上,一口一个炸鱼肉丸。
嚼着嚼着,他突然嘴里停住了。
“不对啊,这不是……?”
他掏出怀表打开,时间指向晚上七点四十五分!
“不可能吧???”
范宁“啪”地一下合上怀表,满脸难以置信。
“琼,你?……”
被自己击杀的灰衣男子所说的地下有知者聚会,正是隔壁栋仓库的晚上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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