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五点左右。
“《d小调弦乐四重奏》,副标题‘死神与少女’,四个乐章,40面谱纸,请您确定,一旦封窗,在票选结束前就不能修改了。”一位面容姣好的女性职员作出确认提醒。
范宁看向墙壁上属于自己位置的矩形玻璃橱窗,它们上下宽约一米,高度上处于平均身高观看起来最舒服的位置,长度则接近五米。橱窗左上角展示了自己的简介和照片。
简介很短:姓名、年纪、专业、年级、参赛作品、指导老师。
范宁看到了黑白照片里,自己身穿燕尾服,侧身坐在波埃修斯九尺大三角钢琴前,一只手臂僵硬地搭在琴上,朝镜头腼腆而笑的样子。
这应该是大二,在圣来尼亚大学合唱团竞选常任艺术指导(钢琴伴奏)时,学校出于精心宣传的目的,重金请了摄像公司在校内布置了临时影棚给选手们拍照。
自己那时系统性接受音乐专业训练才一年多,哪能在这种激烈的竞争中过关?但安东老师全力给自己争取了个拍照的机会。
因为这个年头摄像技术刚刚起步,安东老师觉得范宁能在年轻时,留有一张和货真价实的三角钢琴的合照,是很难得的。他自己年轻时的一张照片,只是摄影公司影棚内的钢琴道具。
范宁的眼神有些飘忽,思绪掠到了照片边框之外,记忆中的安东老师,正站在没被拍进去的琴身另一端看着自己。
“范宁先生?”这位女性职员轻声重复提醒,“您确定吗?一旦封窗,在票选结束前就不能修改了。”
“确定。”范宁收回思绪,深吸一口气后点了点头。
新作陈列馆的发布一律只接受单面书写的手稿,在得到范宁的肯定答复后,工作人员将40页五线谱从左到右一张张贴进橱窗,分乐章列了四行,橱窗利用率不足两成。
它足以容纳一部大型交响乐的篇幅,对于室内乐作品是绰绰有余。
身边有几位游荡至此的乐迷,饶有兴趣地围观。
职员关上橱窗,用钥匙锁好,并贴上带有城市音乐厅标志的封条。
“您是第一次来新作陈列馆展示作品,耽误一分钟时间就主要机制向您再作说明。”
“这一次贵校作品选拔大赛的12首作品,作为独立区域接受票选,有投票权的乐迷为城市音乐厅正式会员,12选3,可以少选,不能多选,不能重复,不能撤销,在1月的最后一天24点截止。”
“会员计票权重的话,完全按城市音乐厅的规则运作,在大厅的导赏手册首页有详细介绍。”
范宁点点头。
成为城市音乐厅正式会员,获得投票权,只需要年度消费达到10磅,2张中端座位的中端水准的交响乐门票即可达成。
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平民愿意负担这个开支的少之又少,所幸乌夫兰塞尔的公共文化资源相当丰富,有精神需求的人们可以在遍布城市各区的小场馆或小教堂内得到满足。
但对于中产阶级来说,城市音乐厅消费门槛并不高,想体验更高水准艺术表演,或想践行上流社会社交方式的人们,乐意将更多的购票预算列入家庭年度开支列表。
不过10磅的消费级别,只是1票的权重,想往上,那付出的代价和条件可就越来越高了。
“除票选机制外,还有两个偏拍卖性质的机制,一个是题献竞价,一个是手稿竞价。”
女性职员继续她的讲解。
“它们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即可,我们会协助有意愿的女士先生们贴上竞价条,价高者可以继续覆盖。”
“竞价的高低不影响您最后的票选结果,但从联系上来讲,高的竞价可能会加大宣传效应,给予更多会员投票的信心。毕竟在艺术界,人们的审美取舍除了自己的耳朵外,总是会受到乐评人、出版商、收藏者以及权威媒体的影响。”
“对了,您在手稿中已注明题献保罗·麦克亚当侯爵,所以它不再接受乐迷的题献竞价,只接受手稿竞价。”
“最后要提醒您的是,由于您选择了委托我们进行展示,那么现阶段属于‘预出版’的性质,出版商们可能会寻求潜在的合作,建议您保留首版的机会,暂时不要在私底下传播印刷稿,否则会降低他们对您价值的判断。”
范宁全部会意,轻声道谢后离开陈列馆。
夜幕正在降临。
“差不多到时候了。”范宁打开怀表看了一眼。
根据杜邦的通知,他走向街头约定的碰头点,准备和另外两名指引学派会员汇合,前往南码头区进一步调查神秘事件。
街道仍然人流如织,不过大家都把头和四肢缩进冬装大衣里,神色及步履匆匆。
这鬼天气越来越冷了,周日的晚上就应该赶紧躲回家里,坐在壁炉旁放着唱片,喝点小酒。
“都都——”
汽车的鸣笛声,让原地不停跺脚哈气的范宁转过身来。
一台漆黑铮亮的肯特牌箱型汽车停在街边,笃笃喷着热浪,堆砌了过多缸数的发动机舱就像一个巨大又滑稽的隆起鼻子。
留着一头飘逸长发的杜邦从箱子的副驾驶位置伸出手臂。
“好家伙,这算是指引学派的公车吗。”范宁心中暗觉这个造型有趣。
其实此车应该是时下最新款的奢侈品了,虽然以自己的眼光看起来比古董还古董,但比起直接在敞篷马车上安装发动机的设计,这好歹能遮风挡雨。
“我们的灵剂师辛迪亚和我轮换了值守,所以你今天见不到她。”汽车开动后杜邦转过头开口,“向你先介绍这位会员,门罗,今年刚满三十。”
落座后排的范宁摆手谢绝了司机递过的口香糖,然后向自己邻座的男士问好。
“卡洛恩,对吧?听说你还是一位在校大学生。”叫门罗的男士报以和善微笑。
他戴着一副月牙形夹鼻金丝眼镜,穿有很符合中产阶级刻板印象的棕色西装,脸庞长得斯文白净,留有精心修正的胡须。
杜邦这时说道:“不知你是否知晓‘门罗律师事务所’的大名,这可是近几年乌夫兰塞尔名气渐起的一块金字招牌。门罗律师拥有超过十位的助手和秘书,听说最近出于业务扩张的需求,他已经在物色合伙人了。”
“幸会,不过之前的确不知,或许是学校环境相对封闭。”范宁老实回答道。
一位公众身份为知名律师的年轻有知者?不知他研习的领域是否和理性、逻辑或思辨有关。
杜邦继续他的介绍,“门罗律师还是马术师、社会活动家兼神秘主义者,并专精于各类军用武器——客户们显然很难知道后两点……说起来我们的武器库能拥有自动手枪、转轮霰弹枪、狙击步枪、手榴弹等好货,都归功于门罗先生。”
范宁听得目瞪口呆,看着律师先生的精致领带和彬彬有礼的坐姿,一时没接上来话。
“卡洛恩这样的学生不关注实属正常。”门罗律师则是露出表示理解的绅士微笑:“我们胜诉率高的领域主要包括离婚财产分割、家族产业继承或知识产权类纠纷,尤其前者近年来占到了过半的业务量……等你以后成了家,此类领域我可为你提供服务。”
“谢...谢谢你啊。”范宁冒着冷汗点头。
您所里的离婚桉胜诉率,应该是用霰弹枪和手榴弹提升上来的吧?
“此行目的地是南码头区,前几日一些就读于工人技能夜校和贫民免费学校的居民求助引起我们注意,一名奇怪的男子总是出现在他们的梦境里。而且从昨天起,我们又收到了新的更麻烦的情况……”
杜邦拿起座椅扶手边的文件夹,打开一页朝范宁作出展示。
范宁看着那幅细节出入较多,但整体熟悉无比的黑白印刷头像,眼睛睁得巨大。
“25年前的‘梦男’事件,竟然,再次重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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