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范宁的眼皮彻底睁开。
火辣辣的日光,躺平的仰视视角,高空是蓝天白云。
三四只怪鸟的巨大阴影轮廓,正凑在上方围观自己。
脖子能动后他努力地侧了侧头,试图看清这到底是群什么东西。
白色的头部颈部,浅黄色加微蓝的前额后枕,棕色的体羽和双翼,夸张的长嘴壳连着下颚的大皮囊,让它们的表情有些滑稽。
于是范宁松了口气。
好像是一群鹈鹕。
灵性的存在感比四肢体感恢复得快,他试着轻轻挥了挥能动的右手食指。
几粒纯白的砂石轻轻悬了起来,随后大脑传来一阵阵剧烈的凿痛。
先是一次濒死重伤后的“大病初愈”,又是一次极长距离的移涌穿梭,再加上一段被侵染的噩梦,范宁只觉得现在的体感比之前和琼分别之际还要虚弱,灵性状况更是糟糕透顶。
虽然灵感的特性仍是邃晓之下的极限层次,但若论当下重伤后单纯的强弱,恐怕还不及一阶有知者。
“砰。”
微微抬起的头,后脑勺又砸回了沙滩上。
“先生,您没事吧?”女孩纯净纤柔的声音响起,离自己稍有距离。
范宁听到有人说话,警惕心再度拉起,闭着眼睛吐出了一句带着奇怪口音的雅努斯语:
“不用过来。”
在他开口回应后,女孩子的声音消失了。
但她有可能还在注意着自己,或近或远。
之前的猜想已基本能证实了:折返通道里的定位感剧变、维埃恩的求医经历、罗尹的情报朔源、炎热的周身体感、身旁人说话的语言......现在自己应在南大陆费顿联合公国的某处。
由于移涌与醒时世界的对应关系并不完全遵循经验逻辑,“路径重现法”的秘仪机制是有小部分误差存在的,距离越远误差越不可忽略,这么远的折返距离,不知道和当年维埃恩“标记轨迹”的出入会有多大。
从概率上来讲,在这片海滩上偶遇一位普通居民,范宁认为正好会有什么恶意的可能性不大。
但这个世界存在“秘史纠缠律”,还可能存在“使徒”,其对普通人也有无形的影响,在做好一些必要的伪装前,看到自己真实面貌的人尽量能少一位是一位,否则想妥当处理会很麻烦。
好在一大片休息和围观的鹈鹕,把躺在沙滩上的自己挡得七七八八。
尤其凑得最近的六七只,仍在坚持不懈地用大嘴比划各处,看自己算不算食物。
范宁再度闭眼,勉力调用起那一丝灵感,进入入眠前的冥想状态。
左手手腕上的那圈红色“凝胶胎膜”,开始凭空一寸寸地消失。
睡梦中他诵念起关于“无终赋格”的祷文,穿梭朦胧的星界层,降到了“启明教堂”的木制礼台上。
近处金色雾气氤氲,指挥台在手边,但稍远点全是虚无的黑。
视野里天旋地转,就像喝醉了酒,下一刻就会晕倒过去。
范宁不敢耽误,跌跌撞撞地在指挥台下面找出了两大瓶“烛”相耀质灵液。
直接敲碎。
白炽的火焰虚影升腾间,神智稍微得到稳固,台下的座椅、远处的彩窗、头顶的廊拱,以及身后高处的管风琴开始出现。
但它们仍旧像加了道亮度极低的滤镜,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任何细节,而且完全没法控制自己来去自如地行走或漂浮。
“看来如果伤势不恢复的话,乐器具象或烛台联梦都无法实现,我也联系不到北大陆的同伴,去得知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但这种灵性的重伤,比枯竭更难找到快速的‘特效药’,寻常的灵液或秘仪只能起到辅助作用,终究得靠一次次加大入梦时长,在移涌中缓慢滋养修复自己的灵体......”
“好在百分纯耀质灵液存得够多,全部拿来用了,几天时间应该可以恢复实力......”
范宁忍着强烈的晕眩感,将带进移涌的“凝胶胎膜”直接扔在台面。
这个指挥台可以在自己的控梦下延伸出更多的部分结构,其右手边孔洞放着“旧日”,下方小屉放着美术馆钥匙,再往下还有一些制作咒印的材料和耀质灵液小瓶……俨然成了自己的非凡材料仓库外加礼器收容室。不过在没外人光顾的情况下,偌大的教堂可能放哪都一样。
在范宁准备坠出时,却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莫名的尝试后,他手中具象出了一部黑色手机。
这下他感到颇为意外。
这部手机之前并不是移涌物质,也不具备足够升华的神秘特性,但现在......
难道说当时自己牵引七幅神秘画作入体,然后“画中之泉”残骸被这部手机收容了?那张诡异的相册照片,是其被收容成功的外在表现形式?
所以手机发生了本质改变,特性接近于一件非凡礼器了?
灵性衰弱之下,更大的恍忽感击中了范宁,他暂时停止思考,把手机放入另一处夹层,整个人极速坠出“启明教堂”。
仍旧是烈日、沙滩、海风与一群围观的鹈鹕。
刚刚一番短暂入梦和耀质滋养,灵性已初步恢复了一两成。
将两件容易暴露身份的非凡物品都收好后,范宁忽然心有所感,再次尝试着在脑海勾勒除《痛苦的房间》以外的六幅画作。
那些色彩和线条先是在自己灵感中生成,然后叠加成了“画中之泉”残骸的照片模样。
不算完整清晰,局部有模湖甚至空洞,可能是因为缺少一幅,另一幅也不甚契合。
但是......
他发现自己已经可以体会到关于“画中之泉”残骸的浅显奥秘了。
在灵性的操练之下,身体与外貌的光影色彩开始出现变化重组。
身高变得更加挺拔,头发由红褐变为纯黑,从整齐变得凌乱,而且增长到了披肩的长度,再过数个呼吸,肤色从白皙变为了小麦色,眉毛更粗了一点,鼻梁更挺了一点,脸颊和嘴唇边出现了薄薄的一层胡须。
包括外在,但不限于外在。
整个人的气质从内到外都发生了变化。
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眸,从原先深邃的乌黑,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忧郁的冰蓝。
如果有一位长于灵觉的有知者在旁边的话,会发现他星灵体的相位色彩,也同样在发生着难以理解的变化。
“烛”和“钥”的色彩变成了“尽”,又变成了“荒”、“茧”......
这样的闪烁变幻持续了几轮,最后似乎是在范宁的刻意控制选择下,停留为“池”相的桃红气息。
他拖着疲惫之躯站起,然后看到近处十米开外,有位小女孩正坐在几颗棕榈树下,怀抱一颗打开的椰子,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她年纪约摸十一二岁,但模样有些特殊,似乎患有白化病一类的疾病,一头如雪的长发松松地披在肩头,苍白的脸蛋和手臂上滴落着阳光,就像玻璃杯里潋艳的琥珀酒。
两人目光交汇。
范宁缓缓走了过去,凝视着她沉郁开口:
“你刚刚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