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上台的是霍夫曼唱片公司的主投资人路易斯亲王。
在众人目不转睛的视线中他朗声而道:“我宣布唱片公司对‘卡普仑艺术基金’的捐助是:《第二交响曲》唱片营业额的永久15%分成。”
台下起了正常范围的热烈掌声,可能由于这不是一个直观的数额,有很多人在第一时间还没意识到其背后的力度。
“更新第二版数据。”这时路易斯笑了笑,“首演日结束后的第三天,预售订单已突破40000份,而十多天后的这一数据为:61655份!下面,让工作人员为我们在场的预订客户们做一个小小的交付,希望你们能喜欢它的封面设计......”
这下台下的掌声停滞,很多人突然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在心中大致测算一番后,窃窃私语声逐渐响起:
“我记得四星评级门槛是5000份首售吧?突破门槛12倍的销量?天啊,这下可真是见证了唱片工业的又一历史性时刻......”
“30镑的定价,6万的销量,15%初听不起眼,实际得是多大一笔数额?十万镑......不对,二十多万镑......接近三十万了!这还只是目前的销量,不愧是第一个上台的大手笔啊!霍夫曼唱片公司这次可真舍得,除去成本恐怕让利三四成出去了,想想也是,这么个大金主,换做谁去合作恐怕都是做梦笑醒......”
“有人知道范宁总监曾经谈下的签约条款是几个点吗?”
“35%,好像是35%,团方本来就能拿到35%的营业额分成。”
“也就是经此后“复活”唱片每售出一份,都会有一半的钱进入‘卡普仑艺术基金’?”
装着唱片盒的精致小提包,在礼台的长条桌上堆起了三座金字塔,希兰剪掉了围绕其间的彩带,奥尔佳俯身在捐赠协议上签字。
在场富有代表性的客户们领走了他们预订的一份后,也就标志着《第二交响曲》唱片今日在其他渠道也正式开售了。
“范宁总监的号召力真是可怕啊,一张唱片,十多天的时间,直接为特纳艺术厅带来百万级的收入,而这一切就像无事发生过一样,全程他连露面都没有!简直是台无情的金镑收割机器,如果我能够灌录一张这样的唱片......”
包装设计一如既往地延续了死寂的黑与白炽的光,绅士淑女们忍不住当场拆开查看,然后连连感叹起来,但也有人在充满敬畏地端详起五个乐章的表情术语和分轨提示后,直接出声击碎了身边人的幻想:
“您还是别做梦了,西大陆《雅努斯之声》的评价还记得吧,‘人类艺术史上最重要的几部交响曲之一’!想达成这种反响,首先得写出‘复活’吧?其次得带出一支‘旧日交响乐团’吧?如果说这些成就很难但还不算唯一,那么,这张唱片还是卡普仑先生挥洒生命余晖而成的艺术绝响......”
不绝如缕的感慨讨论中,突然又拔高了一声更大的惊讶疑问:
“这个上面怎么有五颗星星!?”一位乌夫兰塞尔市议会的政要捧着唱片难以置信地开口。
众人闻言立即揉了揉自己眼睛。
“一二三四......五,对啊,五颗,带花,加钥匙。”
“不是最高评级四星带花吗?”
“呵呵,终于有朋友发现了。”拾音电极麦克风内再次传来路易斯亲王的声音,众人这才意识到他还在台上,“请相信你们的眼睛,这的确是一张‘五星带花’唱片,霍夫曼唱片公司反复想了很多点子,想着究竟该如何才能让‘复活’唱片与‘复活’首演日的壮举相匹配,然后就有了你们所看到的这一幕,我们的《唱片品级评价指南》并未做变动,四星仍是一般意义上的顶级荣誉,这就愈发显示出了它在历史长河中的不可复制性......”
原来如此,众人不禁反复称赞这30镑的定价实乃业界良心,同时又觉得拿在手中的感觉越发不真实了起来。
五星带花?五星带花!
欧文和几名特巡厅手下同在席位上鼓掌,并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他们此时才意识到一个更加前置的问题:哪怕不考虑范宁的因素,如今有伟大指挥家卡普仑的事迹存在,恐怕都让特纳艺术厅成为了一部分人心中的艺术圣地了!
“你这些纪念的主意,的确比我们学院派的那一帮老家伙的提议高明太多。”麦克亚当侯爵此时感叹道,“难怪路易斯亲王会大拍桌子,不假思索地答应,有些灵光一现,万一错过了就再也难以追朔......不管是我们学派,还是那帮工业贵族,恐怕现在都在感谢你。”
“难道特巡厅就不应该感谢我么?”罗尹垂下睫毛整理着胸襟前的丝巾,“《唱片品级评价指南》是世界性的公约,不仅涉及艺术界还涉及工业界,但就是这么一个突破标准的提议,就连西大陆那群自诩‘雅努斯正统’的家伙都说不出异议......第40届丰收艺术节正在临近,提欧来恩先行占了这么一座铭记的高地,如果这帮人觉得功劳簿上写他的名字碍眼,不如加上一笔我的名字。”
这十多天的时间,她各种跑动运作几乎未停歇,所有能动用的关系人脉,能打通的关系,甚至是能游说动的沽名钓誉之辈,几乎都发动了个遍,当然,此前范宁打下的良好底子和声誉,卡普仑生前奋不顾身地往最高点的那一跃,都是她能运作出效果的前提。
自己只不过在范宁和卡普仑铺就的燃料堆里,加了一把大火。
“‘五星带花’只是个开始,我倒要看看这次声量彻底抬上去后,你们能拿特纳艺术厅和旧日交响乐团怎样?”
“与其整天想着‘观望定性’,聪明的话不如安心享受你们自己发展的帝国艺术事业的喜人成果,世界十大顶级乐团之席位,旧日交响乐团登上其一势不可挡。在当局的大力扶持下,荣誉属于帝国全体民众......如此这般,不好吗?”
一袭黛蓝正装的罗尹轻摇折扇,嘴角噙着冷热难辨的笑容。
路易斯走下礼台后,捐赠单位接二连三地上去。
“看这群一脸便秘样的家伙。”另一边角落的门罗律师在得意笑着,“看着他们因为‘卡普仑艺术基金’受到大量捐赠而表情吃瘪,我真是他妈的比自己律所赚钱还兴奋,你说卡普仑生前决定的公益事业,跟他们有个屁的关系?谁不知道他们心里装的是什么事情。”
虽然范宁的退会和辞呈没头没尾,但很多事情稍稍留意便能推测出七八成。
“不,你不能这么说。”辛迪亚笑着压低声音,“和他们当然有关系了,权责一致嘛,讨论组组长单位必须要履职尽责……特巡厅自己也不也带头捐了一笔?”
“你这么说我就更兴奋了。”门罗说道。
“打个赌?”杜邦掏出三枚金币,“猜今天希兰能在台上签下多少数额的协议下来?我押3镑,赌30万镑。”
“你格局小了,我赌50万镑。”门罗掏出一枚块头更大的5镑金币。
“你们声音稍微小点。”在身后双手抱胸的维亚德林,出声提醒自己这群老部下,“比起欧文这种藏不住情绪的人,我更担心那个坐着轮椅先行离开的‘蜡先生’,刚刚你们已经知悉其身份了,这人大概率仍在调查卡洛恩的线索,有些高位格的神秘手段,借助一点点容易被忽视的过往联系,就能收获连点成线的启示,你们小心一点,最近盯紧一点。”
无论范宁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至少当下各势力间明面上仍然和气,但谨慎起见,他第一时间暗中调度了几名高位阶有知者,自己也暂时坐镇于此,当然,明面上的一些活动,原分会的会员露面即可。麦克亚当家的那位大小姐似乎也做了一些调度,对于情报范畴和艺术领域的博弈来说,这就足够了。
而且维亚德林清楚,眼下社会各界的支持表态越广泛,特纳艺术厅之后的发展就越稳妥,捐赠这种事情很微妙,艺术公益领域更微妙,资金透明公开、专项专用、全程接受当局监督,还要怎样?名誉一旦建立,人心一旦汇聚,实在难以去逆势而为。
“我,旧日交响乐团副团长、定音鼓手卢·亚岱尔,宣布提欧来恩铁路公司将捐赠‘卡普仑艺术基金’50000镑。从今日起,凡特纳艺术厅在职文员或在团音乐家,无论公私长途出行,凭工作证明可享五折铁路票优惠,旧日交响乐团的所有巡演成本全价予以免费。”卢的声音中气十足。
“我,旧日交响乐团副团长、大提琴首席罗尹·麦克亚当,受提欧来恩全体学院派艺术家团体之委托,捐赠‘卡普仑艺术基金’50000镑。在后续的‘音乐救助’及‘艺术普及’项目运作中,学院派愿意积极分享学生与师资力量,与团方磋商具体的合作交流协议。”罗尹自己在第三个上台。
“肯特汽车公司捐赠30000镑。”
“古戈瓦集团捐赠30000镑。”
“皮奥多酒庄集团捐赠30000镑。”三家特纳艺术厅的首批艺术冠名大财阀紧随其后。
“我代表印象主义基金会的全体先锋艺术家捐赠10000镑,以感谢特纳艺术厅在连续4次双月美展中对我们的提携和鼓励。”画家克劳维德说道。
“指引学派总会捐赠21250镑,特纳艺术厅现任负责人希兰小姐是我们的优秀会员,其捐赠款项中包含提欧来恩所有城市学院之心意,而千位数的尾款来自于乌夫兰塞尔工人协会的自发筹集,广大中产阶级与劳工阶层委托我们转达对‘音乐救助’与‘艺术普及’项目的由衷感激……”维亚德林的声音洪亮。
“神圣骄阳教会驻提欧来恩总教区捐赠10000镑,并将伟大作曲家安东·科纳尔生前赠予教会的大型宗教声乐作品《f小调弥撒》之版权及相关收益,转赠给‘卡普仑艺术基金’……”
“斯韦林克大师私人1000镑、席林斯大师1000镑、多米尼克大师1000镑……及我尼曼个人同等数额之捐赠,今日委托于我一并呈上。”
声音一道接一道,就是不知为何,大家默契地只字未提某个人的名字。
罗尹的这个建议,采纳率和执行率相当完美,大家都觉得是个为他们着想的谨慎建议。
最后希兰和奥尔佳握手,艺术基金的运营委托交接结束后,欧文跟着众人一并在人群中散去。
他此时表情已经恢复平静,现今的情况证实,领袖的谨慎态度是对的。
“艺术界的两大主流群体,一个‘宫廷艺术’在学院派,一个‘宗教艺术’在教会,波格来里奇先生亲口坦言特巡厅在此方面缺乏底蕴,空有一群非凡精英,没有真正亲密的艺术家团体......”
“那每7年一次的周期性的失常区扩散高涨,是如约而至的凶险,也是升得更高的机会,可每次应对起来都很被动,丰收艺术节的主导权拿在手上后这么多年,和他们的关系仍是类似主客双方的礼尚往来......”
不能洞悉艺术,就无法通晓真正的神秘主义。
“蜡先生”提出的“潜力艺术家”征集策略无疑是高明一招。
论其目的,追查范宁生死行踪只是其一,现今的局势本就需要加速挖掘具有升格潜力的人才,来争取领袖口中所说的“时间”,再者两年后最关键的第40届丰收艺术节,最好是能扶持出几位真正亲和特巡厅,能够与范宁艺术地位分庭抗礼的人。
一箭三凋。
夜幕正在降临,旁边的林间枝桠突然有了异常的摇曳感,欧文走了过去,一只停留在上方的鸟突然身体变得白而浑浊,最后融化成了无形液滴淌下。
是“蜡先生”的信使,欧文看到地上残留的灵性字样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
“瓦修斯来自那个跟‘蛇’有关的组织。”
更晚的夜里,忙碌完捐赠和交接仪式,又参与了一些社交应酬的希兰,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音乐总监办公室。
“这值得的,对吗?一切仍在朝更好的方向而去。”
她轻声自问了一句,打开之前范宁的起居室的门,十多天的时间,除做了一些必要的清洁,拿来了一些自己的生活用品外,房间一切布置都未变。
这里勉强能让自己有个不错的睡眠。
洗漱之后侧枕而睡,但闭眼的黑暗中时间悬停了很久,好像又回到了前几日的失眠状态了。
应是深夜时分,她又爬了起来,起居室中间隔断区域的三角钢琴旁,紧挨着是自己的小提琴谱架,她取出自己的琴,拉响了d小调第2号无伴奏组曲的第五乐章,“恰空”舞曲。
夏夜凉风入水,弓弦沉重而凝持,那古老而感伤的八小节主题,似管风琴般庄严又悲戚的信誓。
起始的变奏温柔婉转,暗藏的低音主题、半音化的旋律逐渐带起了些亘古的苍凉之感,很像这处孤独朦胧的灯光,像这寂静昏暗的房间。
她觉得周围事物的直觉感在丢失,音符裹挟者自己坠入了一片黑暗,于是索性闭上眼睛。
指尖在琴弦上按揉,灵性挥洒间被打乱重组,那是一座很大的城堡,有错落参差的台阶、居室与花园,但变奏的古老主题未变,永远也没法从那些迷茫彷徨的情绪中闯出去。
直到最后一句孤寂的、绵长的叹息d音沉入晦暗,她提弓、收句、睁眼,这才发现脚底下有类似木头的质感,发现自己被一片澹澹的金色雾气所笼罩了。
“希兰。”有熟悉的声音在叫她名字。
她手中的琴和弓下一刻溃散成雾气,整个人勐然转过头去。
范宁靠坐在台下的红木长椅上,怀抱一把吉他,正笑着看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