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
“多少?”
听王美兰说要给老马家一千块钱彩礼,赵军和刘铁嘴全都大吃一惊!
王美兰微微昂头,言语顿挫有力,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儿子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大事,我这当妈的也不差那仨俩的!”
“呃……是。”话虽如此,但刘铁嘴仍为王美兰之豪气所摄,哆哆嗦嗦地拿起茶缸子喝了一口麦乳精,等放下时才对王美兰说:“二嫂,你家有这条件,是得给小军好好张罗、张罗。”
成家立业,成家在前。
林区的老辈人虽然大多都没啥文化,但他们却懂得最朴实的道理。
王美兰从小就常听长辈说,男人要想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必须得有一个好家庭,得有个好媳妇,家里日子得和睦。
而且在这年头,人们对婚姻的态度也不像十几、二十年后,可能对现在的人来说,哪怕是喝药、上吊,也都比离婚来的容易。
当然了,还有一个因素就是面子。
因为从小的出身,使得王美兰略有一些小虚荣。以前没办法,赵有财就一个厨子。而姑爷虽然不错,但那毕竟是外人。
现如今自己儿子起来了,王美兰可就控制不住了。而且就像她说的,她家就这么一个儿子,有钱这时候不花,啥时候花呀?
此时王美兰还怕赵军多嘴,回手拉住了赵军的手,轻轻一捏暗示赵军不要说话。
可就算王美兰不提醒,赵军也不带多说一句的。他比谁都知道马玲一家是什么人,上辈子让马大富、王翠花老两口,还有大舅哥都没少跟自己操心,这辈子多给点彩礼,就当孝敬二老了。
见赵军没说话,王美兰很是满意,转头把另一只手往桌上一拍,对刘铁嘴说:“妹子,麻烦你跟我马大哥他们说一声,我手里还有套银的首饰,等那天一起过给闺女。”
好嘛,给钱不够,还要给首饰。不过等马玲嫁过来的时候,这首饰也就带回来了,总之没出老赵家,也算肉烂在锅里了。
“那行。”回过神来的刘铁嘴,应道:“我现在回家,等晚上老马大哥下班了,我再上他们家,把这事跟他们说了。”
“妹子。”王美兰把拍在炕桌上的手向刘铁嘴伸去,拉着刘铁嘴道:“那就麻烦你了哈。”
“唉呀!麻烦啥?”刘铁嘴笑道:“咱也不是外人。”
是,都成祖坟了,可不不是外人么。
王美兰闻言一笑,另一只手一推赵军的手,说:“儿子,去,把盆里那黑瞎子肉给你姨捞着。”
赵军乐呵地应了一声,起身去外屋地,使笊篱从盆里捞出熊肉。
前天杀的黑瞎子,剩能有三四斤瘦肉,搁这水里泡两天了。虽说王美兰勤换水,但这肉泡了这么久,都泡解(xiè)松了。
但家里现在也没别的了,而且刘铁嘴也不会嫌弃,赵军就出门去到仓房,使钳子掐折两段细铁丝,回来用铁丝把肉系上。
然后,赵军拎着还滴答水的肉进里屋,笑着跟刘铁嘴说:“刘姨,这肉一会儿你拿回去哈。”
一看见肉,刘铁嘴乐得都合不拢嘴,连声答应了两句,又跟王美兰唠了会儿嗑,才拎着熊肉告辞离去。
刘铁嘴走后不大一会儿,外面就稀稀拉拉地下起了小雨,王美兰往外瞅了一眼,对在里屋逗小猞猁的赵军说:“唉呀,这你俩妹妹下午又不能上学了。”
赵军闻言一笑,听见王美兰在外屋地干活的声音,他出来一看,王美兰正在和面。
“妈。”赵军凑过去问道:“这又要整啥呀?”
“啊,咱中午切点面片吃。”王美兰说着,往又外瞅了一眼,才继续说道:“这天凉飕飕的,咱吃点热乎的。”
这年头,不但面条是好东西,面片也是好吃的。王美兰要做切面,就是凉水和面,面和的很硬,在揉成光滑的面团后,将其放在盆里,上面使高粱杆扎的盖帘盖上。
等到十一点半,也就是永安小学中午放学的时间,王美兰感觉赵虹她们快回来,于是就烧锅炸锅。
热油葱花爆香以后,王美兰把洗好攥团的酸菜散开下入锅中,然后使勺翻炒。
待将酸菜炒的微干,一瓢凉水倒入锅里,再盖上锅盖把水烧开。然后,王美兰在锅旁边放一小盆,盆上放菜板,使菜板比锅高出一拃。
这时,王美兰把醒好的面团分成三份,每一份再揉成长条状。先将一条放在菜板上,然后直接使刀切面。
一刀下去,一片面片与面分离,王美兰把刀向锅的方向一推,这片面片就落进了汤中。
这片面片有一指宽,长二寸,落在滚开的汤里,迅速就浮起在汤面上。
铛……铛……铛……
王美兰切面声不绝于耳,每一刀下去,再往锅中一推,一片面片便入锅中。
很快,王美兰将三个长条面团全部切完,大锅里的汤上面,已是满满的一层面片。
这面片,赶着下锅,赶着就开锅。
王美兰舀起半瓢水,转圈淋在锅里。这种做法,在这赵军家这里被称作是“激”。
像煮这种厚的面片,或是手擀面,面不爱熟就这样用凉水激一下,再开锅就熟了。
这时,外面传来了几个小丫头的声音,孩子们放学了。
“儿子!”王美兰对赵军说:“去给铃铛招唤进来,让她中午在家吃,完了你再上后院薅几根香菜。”
“好嘞。”赵军应了一声便往外走,不大一会儿,小铃铛、赵虹、赵娜进到屋来。
紧随其后的是赵军,他抓着一把香菜。
“妈呀。”赵军把香菜递给王美兰,说:“好像有点沾冻了。”
“嗯呐。”王美兰拿过来一看,道:“行啊,借个味儿就行。”
说完,王美兰直接把香菜根一揪,上面的部分放在盆里一涮,然后双手将其揪成小段下入面片中。
赵军很有眼力见地去碗架里,把自家最大的那个盆拿了出来。
这大盆,直径得有六十多公分。赵军将它放在锅旁,王美兰就开始往出盛面片。
一大锅面片,要使小勺盛的话,说不定得盛到啥时候呢,王美兰干脆拿那托菜板的小盆,用着小盆从锅里,连汤带面片的往出㧟。
王美兰盛完,赵军端着大盆进屋。此时炕桌上,小铃铛已经摆好了碗快,见面片上来,她先给赵虹、赵娜各盛一碗。等赵军和王美兰再进来的时候,小铃铛给他们的那碗也盛上了。
赵军手里端着咸菜,王美兰则拿着醋瓶子和香油瓶子。
有的人吃面汤类的食物爱放醋,王美兰就是如此。而且她吃热汤面条的时候,不但得放醋,还必须得加香油。
就这样,赵军和王美兰领着三个小丫头干掉了大半盆面片。最后剩的被王美兰盛在一个大碗里,还对赵军说道:“这留着你爸晚上回来吃,你爸乐意吃。”
……
与此同时,永安林场一食堂里,赵有财阴沉着脸坐在后厨里。
而在各个打菜窗口外,各放着一个盐罐子。
今天中午,一食堂做大豆腐炖菠菜,结果赵有财没放盐。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出锅时,赵有财竟然连尝都没尝,直接就让徒弟往出盛了。
等工人们打完菜一尝,菜里没放盐,这还了得?
再回锅也不赶趟了,得亏这菜汤大,赵有财及时补救,让徒弟们拿几个盐罐子放在外头,让工人们自己往汤里加盐。
这叫啥事儿?这也就是公家食堂,要是在外头这么整,赵有财坐地就得卷铺盖卷滚蛋。
但即便如此,食堂张主任也闻讯从二食堂赶来。不过想到赵有财的身份,食堂主任也不敢深说,只能到后厨不疼不痒地批评了赵有财两句。
但看赵有财魂不守舍的样子,张主任又跟周围人打听这赵大厨是咋的了。
和赵大厨差不多情况的,还有李如海。
这孩子今天中午在二食堂打的饭,他拿饭票打了满满一饭盒干豆腐炒土豆片,又要了三个白面馒头。
然后,李如海狼吞虎咽一顿造啊。这孩子也寻思好了,今晚上回家等待自己的说不上是什么呢,得先吃饱了才扛揍。
这人一吃饱就困,尤其是午后。
待赵军一觉醒来,发现外头晴天了。可再一看墙上挂的表,才两点来钟。
赵军从炕上爬起来,出到外屋地一看,见王美兰正坐在灶台旁,将一个小本摊在腿上,然后拿笔在本上写着什么东西。
“妈,你干啥呢?”赵军凑过去问了一嘴。
“啊。”王美兰冲赵军一笑,道:“我记一下,你结婚办事儿,咱家还差点啥东西,哪天有工夫上岭南,一块堆儿都买回来。”
“还去呀?”赵军蹲在王美兰身旁,小声说:“咱一走,我爸不又得折腾么?”
“呵!”王美兰闻言,冷笑一声道:“你让他试试!”
说完,王美兰“啪”地把小本一合,起身就往里屋走去。
进到里屋,王美兰拿出一罐茶叶和两瓶润肤膏,对赵军说:“儿子,你去把这给马玲送去。”
说着,王美兰先拿过茶叶,往起一举道:“这个给马玲他爸。”
然后,王美兰放下茶叶罐,又把两盒润肤膏一扒拉,道:“这俩,一个给马玲,一个给她妈。”
“哎。”赵军笑着应道:“那妈,我背个兜子哈。”
“嗯呐。”王美兰点头道:“使兜子装上。”
赵军很快就去而复返,先把茶叶装进兜里,然后把两盒润肤膏揣在衣兜。
“妈,我走了哈。”赵军刚说一句,就听王美兰道:“解臣是不是今天回来呀?”
“对呗。”赵军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表,琢磨道:“估计得晚上吧,咋也得吃完晌午饭往回走啊。”
说完,赵军便往外面走去。他出了家门,一路熘熘达达往马玲家走。
在临近马玲家时,正赶上马玲出来倒水,赵军看见她,便吹了个口哨。
马玲听见口哨声,就知道是赵军来了,小跑着过来对赵军说:“进屋啊?”
“不进了。”赵军笑道:“我跟你说会儿话就走。”
王翠花天天搁家,那么大个电灯泡,进屋干啥?不如俩人在外头说会儿话呢。
“那也行。”可马玲却道:“那你搁外头等我一会儿。”
“啊?”赵军一怔,就听马玲继续道:“我给你织的,你试试大小,要不合适我好拆了重织。”
说完,马玲转身就往院子里跑。
很快,马玲又来在赵军身边,同时她手里还拿着给赵军织的围脖。
准确的说,这是一件半成品,刚织了能有四五行,上面还支棱巴翘地插着长长的织衣针。
“来。”马玲笑着对赵军说:“低头,试试。”
赵军把头低向马玲,嘴里却笑道:“你可别扎着我。”
“不能啊。”马玲使手一撑,那有弹力的脖套从赵军脑袋而下,套在了他脖子上。
马玲眨着好看的大眼睛,看着赵军,点头道:“还行哈。”
这围脖套在脖子上,赵军也看不着,要低头的话,嘴前就是支棱出来的织衣针。
虽然看不着,但好听话还不会说么?
赵军笑道:“你织的,肯定好看。”
这年头的林区姑娘,像马玲这么大年纪的,可以说是涉世未深,就跟温室大棚里的小白菜似的,被赵军一夸,她就找不着北了。
上次就是让赵军一顿吹捧,这姑娘再也没去过老韩太太家算卦,整的那老太太收入锐减。
马玲笑着把围脖从赵军脖子上摘下,将交叉在一起的针顺成平行,再往胳膊下一夹,对赵军说:“等……那啥的,我再给你织个毛衣,除了夏天你都能穿。”
马玲说给他织毛衣,这话赵军信,但此时他却笑着问马玲道:“等哪啥的呀?”
马玲闻言,脸蛋上飞起两朵红霞,笑着举起小拳头轻轻往赵军胳膊上打了一下。
赵军笑着把挎兜子往前一拽,对马玲说:“你猜,我给你拿啥好东西啦?”
“啥呀?”马玲瞪着大眼睛,看着赵军身前的挎包。
“嘿!”赵军轻喝一声,从兜子里拽出茶叶罐来。
马玲看到茶叶罐,先是一愣,然后笑道:“你这也不是给我的呀,我又不喝茶。”
“给我马大爷。”赵军把茶叶罐递给马玲,又把手往衣兜一伸,笑着逗马玲说:“你猜,我还给你拿啥了?”
马玲呵呵笑着,还不等她说话,赵军就从兜里掏出一盒润肤膏来。
看着被赵军拖在手上的圆扁小铁盒,马玲眨着眼睛,问道:“这是啥呀?”
说着,马玲把茶叶罐也夹在胳膊下,跟那围脖待在一起。
然后,她拿起润肤膏看了看,认清上面的几个字,惊喜地问赵军说:“擦脸的?”
“嗯呐。”赵军笑着一点头,又从兜里拿出一盒,边开拧盒盖,边对马玲说道:“跟蛤蜊油似的,但比那个好。这眼瞅着冷了,你平时擦手上点儿,省着手山了啥的。”
东北这边气候寒冷,有时候手上沾了水,被冷风一吹,那手就裂口子。
东北人管这叫山。
东北女人整天洗洗涮涮,必然个个手山。而这年头,仅有的护肤品就是蛤蜊油。
就这,还不是一般人舍得用的。
赵军说着,使手在小盒抠出一点润肤膏,然后跟马玲说:“你伸手。”
马玲配合地抬起左手,赵军把润肤膏点在马玲左手手背上。然后,马玲把右手一翻,将右手手背贴在左手手背上,紧接着两只手,一手顺时针、一手逆时针,搓蹭两下再将手分开。
此时马玲翻过右手举在嘴前,鼻子轻轻一嗅,不禁眼前一亮道:“真香。”
“是吧……”赵军笑着刚要说话,却听旁边传来一声暴喝:“干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