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上班路上,赵有财忽然捂着肚子,赵军连忙扑到赵有财身旁,一脸急色地问:“你咋的啦?”
“哎幼!”赵有财皱眉、眯眼、呲牙咧嘴,道:“我肚子疼啊!”
说着,赵有财抬眼问几人道:“你们谁带纸了。”
“这谁能带呀?”赵军使手扶着赵有财,抬头向四周张望,道:“爸,你先上屯部后头那茅房吧,那个离这儿近。完了让他们先走,我回家去给你取(qiǔ)纸!”
这年头跟十几二十年后不一样啊,那时候人人出门兜里都揣包面巾纸。可这年头,卫生纸都属于稀罕物,不少人上厕所都是把报纸、台历纸搓软了来用。
所以,这时候少有人出门会往兜里揣卫生纸。
“不用!”忽然,李大勇从兜里掏出一沓卫生纸,上前一步塞在赵有财手里。
赵有财一手接过卫生纸,一手捂着肚子就往不远处的屯部跑,边跑边道:“你们先走吧,不用等我!”
赵军看了眼赵有财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眼李大勇,感觉这二人的演技有些拙劣。
“走吧,军!”李大勇招呼赵军,道:“咱不等你爸了,咱们先走!”
赵军想不明白他爹又要出啥幺蛾子,但他今天有任务在身,既然赵有财没事儿,赵军也就不管他了。
于是,赵军和李大勇、李宝玉一起去赶通勤的小火车。
而那赵有财,绕着屯部直接就奔家而去。
在赵军、赵有财走后,王美兰带着赵虹、赵娜从家出来,然后又喊上了隔壁的李小巧。
这三个小丫头今天得上学了,和往常一样由小铃铛带她仨一起去学校。正好王美兰得去张援民家送东西,就顺道把她们也送去。
这一大三小四个人往东边去,刚走没两分钟,赵有财就从西边熘回来了。
这老小子一进家门,直奔东屋,打开炕柜掏出一个黑布包袱
赵有财拿着包袱又进西屋,他把包袱往炕沿上一放,快步到东墙前摘下一把半自动步枪。
然后,赵有财一手拿枪,一手往下一伸,拉开桌子的抽屉,看见里头成盒的子弹就有八盒。
“这小犊子,真趁呐!”赵有财从抽屉里拿出赵军装好的弹夹,直接将十发子弹上入枪膛。
然后赵有财把枪放到桌子上,回身又到炕沿边坐下,拽过那黑布包袱,将其打开从中拿出一件白大褂,还有一副绑腿。
赵有财左脚往起一抬,脚后跟往炕沿边一蹬,伸手把裤腿挽起,然后使劲一拽鞋舌头,紧接着就开始打绑腿。
赵有财是老炮手,打绑腿是再熟练不过了。只见他使绑腿从鞋舌头开始,往上将绵鞋梆子、棉裤腿都缠在了一起,然后再把外裤放下,将绑腿盖在棉裤下。
这才是打绑腿的正确方法,绑腿不能打在外裤外面。
因为这时候林区人生活条件差,穿的外裤材料不好都发硬,如果将绑腿将外裤都缠住,那么整根裤腿绷直,膝盖处不好回弯。
如此一来,翻山越岭的不方便。
赵有财麻熘地绑好左腿,将左脚从炕沿边放下,再去抬右腿的时候,就听院里的狗叫了两声。
“她咋回来啦?”赵有财抻脖往窗外看了一眼,不禁心头一颤!
王美兰回来了!
按赵有财的推测,王美兰从家出去,得先去取冻豆腐、干豆腐,那些虽然是冻好的,但王美兰到那儿得装两分钟吧?没准还得唠会磕儿呢。
等从豆腐坊出来再去张援民家,到那儿了也不能立刻就回来。
可让赵有财没想到的是,王美兰在半路上碰见了张援民一家三口。
他们仨,张援民是去小卖店替赵军打酒,小铃铛来接三个小丫头。而杨玉凤一想他们爷俩都走了,自己也就别搁家待着了。
尤其是她记着赵军说过,今天要让王美兰去取冻豆腐、干豆腐,杨玉凤就寻思和王美兰一起去,好能帮着分担一些。
在半路上碰头以后,四个孩子去上学,王美兰和杨玉凤刚要往豆腐坊走,又遇见了李如海。
那李如海告诉王美兰,说他刚去豆腐坊看了,那冻豆腐没冻实。但一个小时后,豆腐坊的老刘头会赶着驴车,把他李如海和赵军订的东西都送到张援民家去。
李如海说完,就去小卖店找妇女们唠嗑了。而王美兰、杨玉凤则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这一回家,可是把王美兰吓了一跳。
她记着自己走的时候把院子门别上了,虽然没上锁,但要没人进院,那门是不会自己开的。
王美兰再往房前一看,透过塑料布和窗户,隐约能看见西屋里有人。
这可把王美兰吓坏了,她往左右一踅摸,直接蹿到大胖的狗窝前,将大胖脖子上锁链解开。
一个大胖不稳妥,王美兰又准备解三胖的时候,就见自家房门开了。
这一下,把王美兰都吓哆嗦了。然后就听屋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兰呐,是我,你别折腾啊!”
“哎幼我的妈!”这可王美兰给气坏了,她也没顾得上拴大胖,气呼呼地就往屋里冲,一边走,一边怒道:“这个犊子!”
王美兰进到屋里时,赵有财已经回西屋继续打绑腿了。
王美兰进来,朝着赵有财肩膀头就是两拳,一边打,一边骂道:“你个虎犊子,你特么吓死我了!”
“哈哈哈……”赵有财不喊疼也不生气,哈哈一笑,道:“兰呐,你怕有坏人,你得跑啊!”
“我跑……我……嗯?”王美兰忽然意识到不对,一把拽住赵有财手里没打完的绑腿,瞪着眼睛怒道:“你整这玩意干啥呀?”
说完,王美兰松开手,一把拽过旁边的白大褂,拿在赵有财面前,抖着道:“你又要打围去?”
“兰呐!”赵有财咧嘴一笑,道:“我上山熘达、熘达!”
“熘达!”王美兰回手又往赵有财后背上拍了一巴掌,赵有财没感觉多疼,但王美兰感觉自己手疼。
“我不告诉你了吗?”王美兰吼道:“不兴去打围了!你听不明白人话呀?”
“谁听不明白人话?”赵有财驳斥道:“我咋就不能打围?我打围咋的?”
“咋的?”王美兰也不打了,伸手一推赵有财脑袋,道:“你这一年打围惹多少祸?往里搭多少钱?”
“我搭什么钱?”赵有财嚷道:“我打一个老虎崽子,那皮就多少钱呐?卖了钱了,你乐呵了!你买这个、买那个的,你咋不说我呢?”
“我……”王美兰气得火冒三丈,指着赵有财手上的金镏子,道:“我没给你买呀?你说那是人话吗?”
“我稀得要你这破玩意!”赵有财一把从手指上撸下戒指,甩手就扔到炕里去了。
两口子吵架有时候就这样,本来没多大火气,吵着、吵着火就越烧越旺。
从赵有财和王美兰开始吵,那原本在赵有财周围蹦跶的小猞猁,慌忙跑到里头躲着去了。
这时一个大金镏子滚到自己面前,小猞猁都懵了!
而赵有财的这一举动,无疑是激怒了王美兰。
可赵有财好汉不吃眼前亏,从炕沿边蹦起来,连白大褂都不要了,抓过桌子上的枪,大步就往外跑。
王美兰没扑着赵有财,眼看着他往外屋地去,大喊一声:“赵有财,你要走,你就别回来!”
“不回来就不回来!”出了门的赵有财回手把门甩上,随着“Duang”的一声,王美兰紧接着就从屋里冲了出来。
此时院里的狗看赵有财拿着枪往出走,都以为今天能出去打猎呢。虽然赵有财这老小子不地道,但这些狗都在家憋好几天了,早都受不了了,一个个“嗷嗷”叫着,想让赵有财带它们上山。
唯有大胖被解开了锁链,它欢喜地扑到赵有财跟前。
其实刚回来的时候,赵有财真想着偷摸地带几条狗走。可此时他知道王美兰不能让自己领狗走,于是伸手给了大胖一巴掌,打的大胖夹着尾巴蹿回了狗窝里。
这就是欺负老胖老实,要换黑虎,非骂他不可!
等王美兰追到院外,只看到赵有财背枪远去的背影。
“这个犊子!”王美兰站在院门口长出口气,心里的怒火消了一半。
不都说嘛,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合,生气是正常的,但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就都好说。
此时王美兰看着消失在自己视线中的赵有财,忍不住道:“这个虎犊子,拿点儿干粮走啊!”
其实这个时候,赵有财的气也消了。
他抬右脚蹬在道边的树身上,将那条没缠完的绑腿打好。
等再站直了腰板,赵有财吧嗒两下嘴,心里暗暗后悔。
可事到如今,后悔已然晚了。
赵有财抬头看了眼那初升的太阳,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赵有财纵横岭上三十四年,该他们磕打的?一个个的,给他们脸了!”
想到此处,赵有财往上扶一下枪带,大步向屯口走去。
“二呀!”忽然一个声音从前头响起,赵有财抬头一看,就见老太太迎面走来。
此时老太太皱着眉头,看着赵有财问道:“你咋不上班呢?”
说着,老太太抬手往那火车鸣笛的方向一比划,道:“通勤车都要走啦!”
“啊……”赵有财道:“我今天休息一天,上山熘达、熘达。”
“休息?”老太太诧异地道:“昨天晚上吃饭前儿也没听你说呀!”
这时,老太太反应过来,看着赵有财问道:“二啊,你上山打围,小他妈知道不得?”
“知道。”赵有财道:“我刚从家出来的。”
虽然赵有财如此说,但老太太上下一打量,这赵有财就背了一棵枪,连个挎兜子都没有。
“唉呀!这孩子!”老太太伸手吃力地往赵有财肩膀上一拍,道:“你等我一会儿,我那儿还有几块槽子糕,我给你拿着。”
说到此处,老太太又叹气道:“那中午咋还不得垫吧一口啊?”
“不用了,婶儿。”赵有财也是个要面子的主,当即拒绝道:“我出去熘达一圈,一会儿就回来了。”
老太太深深地看了赵有财一眼,又问道:“那你自己去能行吗?”
说着,老太太略一思索道:“铃铛她爸今天还得出门,要不你招唤强子跟你去呢?”
说心里话,此刻赵有财也想找个人陪自己去。但他找谁呀?
就像老太太说的,张援民人家有事。至于王强嘛,要看他赵有财这副模样,那王强肯定得刨根问底。问完了就得奚落赵有财一顿,想到王强那张嘴,赵有财滴咕道:“他们老王家没一个好人!”
“啥?”老太太年纪大了,没听见赵有财滴咕啥,她这一追问,赵有财回道:“没啥,我说我不找他。”
老太太一听就明白了,怕是两口子在家吵架了,于是便对赵有财说:“行啊,那你熘达一圈去吧。我一会儿上你家跟小他妈唠唠嗑,完了你晌午早点儿回来。”
老太太这么一说,赵有财就明白她是要帮自己。说实话,赵有财也怕今天不好收场,于是就对老太太说:“行,我一会儿就回来哈。”
说完,赵有财从老太太身旁经过直往屯外走去。
可他没走出多远,就听前头人吵吵、马叫唤的,赵有财抬头一看,就见那张援民家院外好几架马爬犁。
“老叔!”杨玉凤自南边胡同穿过来,此时她手里拿着一条烟,惊愕地看着赵有财,问道:“你咋没上班呢?”
……
此时永安屯通往林场的小火车上,赵军对身旁的李大勇问道:“李叔啊,这我爸是不是掉厕所里了?”
“这孩子!”李大勇白了赵军一眼,道:“咋说话呢?”
赵军一撇嘴,刚要继续说点啥,就见坐在他前面的韩大春回头道:“你爸今天请假了。”
说完,韩大春咧嘴一笑,继续道:“你爸昨天告诉我了,今天晌午让我炒白菜片、土豆片。”
赵军嘴角一扯,转头看向了李大勇。
“啊……”李大勇卡吧两下眼睛,小声道:“请假啦,我说……咋没来呢。”
赵军转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半个小时后,小火车在林场外靠站,赵军随着人群下车,就听有人喊道:“军呐!快来!”
赵军循声望去,见是姐夫周建军,连忙小跑着过去。
“快!快!”周建军一把搂住赵军肩膀,揽着他往前走,道:“那边儿就等着你呢!哎,对了!”
周建军忽然想起一事,忙对赵军说:“晚上下班,你还有爸,你俩都跟我走。”
“干啥去?”赵军问道。
“上我家!”周建军道:“你姐昨天做个梦,梦着你小前儿掉河里的事儿啦,说搁梦里那个哭啊!完了早晨起来,她这一叨咕,我妈说她今天张罗点饭菜,让你跟爸下班直接上我们家。搁我家住一宿,明天也不耽误上班。”
“啊,这倒行!”赵军笑道:“但咱爸去不了了。”
“嗯?”周建军闻言一愣,回身望了几眼,没看见赵有财身影,他忙问赵军道:“爸呢?”
“请假了。”赵军也没说赵有财又出幺蛾子,只简单应了一句,可却听周建军说:“平常爸上班,你请假。今天你上班,爸请假。”
赵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