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了！”雨中人踏上台阶，和江蓠一起站在大门前的屋檐下。

    那人穿着繁复的广袖罗衫，顶着凤冠，披着云肩，不像这个时代的打扮，眉眼大气雍容，像是画中女仙，仔细看，却和巫姑婆房中供着的西王母像有些相似，但长相是人类三十多岁的模样。

    江蓠叹了口气：“主神，你又去哪里鬼混了？”

    主神穿得隆重，却不像供养的神像那般端庄，她眉开眼笑，表情丰富，腕上套着荧光圈，拿着荧光棒，脸上还贴着花里胡哨的文字帖。

    江蓠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荧光棒上写着某某音乐节。

    江蓠皱了眉，她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脸上早已没有那股温和的气息，浑身都透着生人勿近的死气：“人类管理局第一条，我们神职不能因为私欲参与人间活动，不得干涉正常凡人，你当了几千年的西王母，管着这片区域，应该知道的吧？”

    主神瞧了江蓠一眼，“你什么时候也背起法条了？”她不甚在意地抬手一抹，将脸上的文身隐去，“我也没干涉，法条没规定西王母不能有自己的爱好。放心，别人都看不见我，我是站树上看的，这些周边都是我捡的。”

    江蓠脑海里出现了西王母穿着罗衫在树上蹦迪的画面，觉得有些诡异。

    主神把荧光棒往广袖里一塞，正色道：“江蓠……哦不是，祝百岁，你终于不玩你的角色扮演游戏了？”

    江蓠纠正：“我是在执行任务。”

    “没听说别的区域的死神执行任务把记忆和主人格剥离的，你承认吧，你就是想玩。”

    “我不像你。”江蓠微微垂目，低头看地上的雨水：“林暮晴多敏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如果不封存记忆，真正地成为一个鲜活的人类，在她身边恐怕待不过一个月。”

    “也是。”主神想起之前吃的亏，被江蓠说服了，“还好我还给你补了假档案。只是这个任务拖得太久了，我原本以为十年前这个世界就能了结的，硬是给你俩拖到了现在。”

    江蓠说：“你看，你招安的法子行不通的。”

    “那不得试试嘛，我看过她的生平，她上一世当小学生的时候在班里捣乱，班主任让她当纪律委员，她就乖了，从此没人比她更守校规。”主神说，“所以才让她当修复员呢，招安不是自古以来都是好法子。”

    江蓠幽幽叹了一句：“前因后果你装没看到，林暮晴变乖不是因为当了纪律委员，而是发现她们班主任雷厉风行地处理了霸凌事件，她想通了老师严抓纪律的苦心。”江蓠说：“这么多世，林暮晴从来都只信她自己的判断。”

    “那也没办法了，威逼利诱都试过了，下一世再努努力，说不定起作用了呢。”主神泄了气，明目张胆地抱怨：“我管辖的区域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人……哦不是，魔，杀又杀不掉，又转化不了，做任务我都没敢给她金手指，也不敢透露太多信息，她还能这么蹦跶，烦死了。”

    主神不会告诉林暮晴，她这个修复员不是必需的，其他修复员都是高级系统，只有林暮晴是例外。

    一些小的bug也不需要修复员来处理，管理局会下放一些权力给特殊的人类，比如巫姑婆，她们可以自行修复李芝这个bug，维护阳间的秩序。

    林暮晴这个修复员，从来只是个噱头。主神真的很想招安林暮晴，只可惜她有些脱离常规。至于李芝，活与不活主神没有放在心上，只要不成魔就行。不完成任务世界就会崩塌的事情当然也是假的，这是属于芸芸众生的世界，她们即便是神也没有权力毁掉所有人类。

    江蓠冷着脸，不搭主神的话。

    主神思来想去，调转了火力：“祝百岁，你说你都待在她身边了，怎么不帮忙引导一下让她做任务？”

    “那不是我的任务，我的任务只是杀掉她。而且我抽离了神识，做出什么样的判断只会基于当时的感受，我无法控制。”

    “无语……都怪你，屠魔是你的任务，你到我手下后一直顶着个西方神的职称吃闲饭，我也要跟着你处理烂摊子，公务员真是不好当，连我这个上级也要被追责……”

    “能安静一下吗？”

    主神还想再指指点点，被江蓠一口打断，只好咬着银牙，横眉冷竖，憋出来一句：“好的。”

    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林暮晴的魂魄越来越强大，记忆从上一世开始就不会再消失了，往后只会更难对付。”

    “走一步看一步。”

    “别怪我没提醒你，她下辈子可能会记得是你杀了她。”

    江蓠的表情松动了一秒，她苦笑：“那能怎么办呢？你都没办法处理的事情，我这个基层公务员也没办法解决。”

    “那你下一世还要角色扮演？”

    “大概。”

    “也行吧，至少她只会记得是江蓠杀了她，而不是你祝百岁。”主神拍胸口：“还好我给她安排任务的时候只出现声音没露面，不然我怕她把我神像砸了。”

    “你怕她砸？”

    “香火供奉是提成，少一个神像就少一份提成，怎么不怕。”主神神情严肃：“我不仅怕她砸神像，我还怕你陷太深。”

    江蓠望向别处。

    “这世你动了凡心吧？瞒不过我。”

    “是江蓠动了心。”她纠正，侧过身去，抚着心口深呼吸。“林暮晴把她从泥潭里救起来，江蓠是肉体凡胎，动凡心很正常。”

    主神望着她，最终吐出四个字：“精神分裂。”

    雷声更加大了，远处的闪电从望海市的地标塔劈下，划破夜空。两人同时仰头去看，又同时移开目光，沉默。

    主神最终叹了口气：“老祝，你下次可不能拖到这么晚才动手了。”

    “不听。”

    主神那张雍容华贵的脸终于皱在了一起，提着罗衫跳脚：“我就知道你不听！你每次都拖到最后期限才动手，有什么意义，她终究是要死的。”

    “那早死晚死也没有区别，十年对你们这种活了几千年的神仙而言不过是眨眨眼的时间，何必着急。”江蓠的风衣沾了雨，她说：“反正最终我都下手了不是吗？也没违反什么法条规则。”

    “你跟林暮晴待久了受影响了，叛逆……算了，你自个儿领的屠魔任务，随你。”主神妥协，“这次什么时候动手？我好追寻她的魂魄。”

    江蓠的掌心幻化出一枚浑然天成的骨刀，白如玉，刀刃描着红，美中不足是手柄处开了裂。

    “现在。”

    她望了一眼远处被闪电划破的天空，望了一眼望江市的摩天大楼，最后转身走进公寓，黑色的风衣猎猎作响。

    有深夜蹦迪回家的人正好赶回来，与江蓠并肩走进大堂。

    没关系，凡人听不到声音，看不到影，不会有人知道，死神和她们擦肩而过。

    从她意识归位的那一刻起，凡人江蓠就已经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