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晴又踏进了那个白茫茫的空间，她已经来过一次。

    身上的剧痛已经消失，手腕上似乎还在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她怔愣了一会儿，抬手检查，发现是自己的幻觉。胸口处没有伤口，没有血迹，衣服完好。她在黑暗中没能看清被什么利器所伤，可能是厨房里的菜刀，可能是别的尖锐物，总之都消失了，仿佛上一世只是做了一个模糊的梦。

    陪伴她的，她陪伴的人全都消失不见，这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留下一腔空落，一时间让她分不清哪边才是梦境。

    “林暮晴。”主神在点她的名字。

    和第一次接任务时一样，又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声音沉闷，分不清方位，扩散得整个空间都在回荡。

    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时，林暮晴还心存敬畏，这一次，她似乎对这声音生出了一些排斥。清除鬼魅维系规律本没有错，却不是她能做出的事情。

    “我好像不太适合你们修复员的工作。”不等主神说话，林暮晴主动开了口，“要不你另请高明？”

    主神刚准备好的下马威突然间被堵住，她原本想敲打一下林暮晴，让对方认认真真做任务，不要胡搞瞎搞，千算万算没算到林暮晴主动请辞。

    局势一下子发生了转换，主神隐了身形站在林暮晴面前：“这……你要不再试试？”

    林暮晴挑眉：“你们很缺人？”

    “……嗯。”主神硬着头皮回答。

    “那还有多余人力来监督和惩罚我？”林暮晴迈开步子，开始在空间里观察，“没完成任务的要被捅刀子？你之前没说过有这样的条款。”

    主神暗自放心，林暮晴擅自将死神的追杀当成了任务失败的处罚，这是好事，她避而不谈，借坡下驴，说：“下一世任务不那么复杂，很好完成，不让你杀人。”

    林暮晴试探出主神的迫切，这好像一场招聘会，如果某一方有需求，那就有议价的空间。她退了一步：“真的？”

    “真的。”

    “可以是可以，但能不能直接告诉我bug是什么？你们应该是知道这些信息，不然上一次不会把我投到乱葬岗。”

    主神没有回答。她不想给太多信息，因为林暮晴的行为从来都不可控。

    林暮晴僵持着，给了对方思考的时间。

    “可以。”主神思前想后，终究是让了步，“是时间漏洞，柏亚中学的时空规律出了问题。”

    主神往林暮晴的大脑传输资料，比上一个任务多了很多必要信息。林暮晴大致浏览了一遍：柏亚中学是鸣江市的重点高中，出了时间倒置bug的地点在教务主任办公室，触发bug的关键人名叫晏溪月，是高一学生。

    林暮晴的任务就是修复时间漏洞。

    “那我是谁？”林暮晴问。

    “高一新生林暮晴，这次没有现成的身体给你使用，我已经给你准备了一个全新的身份，你意识归位可以直接使用，背景简单，不可追查，不会对俗世造成干扰，只是你得收敛一点，不要引人注目，得像个高中生。”

    “好。”林暮晴想起上辈子的窘迫，得寸进尺提要求：“有生活费吗？一百万。”

    “……我不能直接给你，不过我会给你准备吃穿用住，你上辈子赚的钱可以自行支取，不会缺钱花。”

    林暮晴回忆上辈子银行卡上的余额，她在大公司年薪高，又没在望海市置业，本来是存给……算了，也好，两三百万的存款足够一个高中生花很久。

    不管怎么说，这辈子总不会缺钱用了。

    传送之前，林暮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江……监督我那个人，这一世还会在吗？”

    她没有等到主神的回答，主神迫不及待把她踹进了传输通道。

    ……

    一周后，林暮晴已经成了柏亚中学的高一学生。

    柏亚中学配置很高级，十来栋橘红色的教学楼涵盖了大图书馆、体育场、礼堂、游泳池、汇报厅等设施，楼栋名字也取得好听，什么雅、什么韵，林暮晴记得，她第一世生活的地方只有大学才有这样的配置。

    学校半封闭式管理，零星有一些走读生，比如林暮晴。但高中生不允许带手机，要么保卫处统一收缴，要么班主任检查。林暮晴买的手机放在兜里，第二天就被老师收缴上去了。

    那一刻，林暮晴一下子找到了作为一名高中生的感觉。

    她的面容变回了第一世学生时期，镜子里久违的眉眼让林暮晴感到很亲切，她本身长得不算出众，但五官弧度利落，瞳孔明亮，乌黑的长发扎了个低马尾，配合她的个性恰到好处的干脆。

    不怎么可爱，没有表情时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因此一周了，林暮晴没交到朋友。她也不主动，除了寒暄，没和什么同学有过多接触。

    周五下午的体育课，外面好巧不巧下起了暴雨，体育老师让大家在课室自习。班主任英语老师可能背下了她们班的课表，一看下雨满脸兴奋地抱来一叠英语周报，发给大家阅读，理由是：“解解闷儿。”她还在隔壁班授课，派了报纸又匆忙走了，还叮嘱新选出来的英语课代表多“提点”一下大家。

    提点，就是监督。

    班主任一走，满教室都是哀嚎，吐槽老师一来就占用体育课，以后恐怕只会变本加厉。

    因得这些哀嚎和埋怨，新同学们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一些，几句“就是就是”“我们初中也这样”的附和，前后桌就熟起来了。

    林暮晴没有附和，她位置在教室后方后排，靠门窗的地方，班主任说，下个月开始，推行每周以斜线换一次座位的政策，下个月她就得坐到第二组第一排去。

    林暮晴手中随意翻着语文书，但心思并没有在课文上。

    高一六班没有名叫晏溪月的人，整个高一都没有。难道主神摆了她一道给假消息了？

    林暮晴抬头，看到体育老师把头支在讲台上，嘴角非常细微地上扬露出莫名其妙的弧度，林暮晴一眼就能看出，老师在讲台底下玩手机。

    学生时代，老师和学生之间像互相抓包的阵营，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一眼就能看出谁在睡觉谁考试作弊，但因为很多原因，老油条教师都会选择不揭发这些无关大雅的小动作，不然会引起一系列“不服管教啦、心灵受伤啊、请家长啦”之类的连锁反应。

    而学生们，也总能抓包到老师玩手机啦、裤子穿反、戴假发啦之类的事情，当然也不会当众拆穿，但是会成为学生们口中津津乐道的谈资，和各种奇怪外号的由来。

    林暮晴笑了一下，合上语文书，双手撑着桌子起身，准备出教室透透气。

    如果可以，她不想重读一遍高中，对于成年人来说，回忆往事最纯粹快乐的生活是在校园，但是真的变成了高中生，整日对着书本和考试，那感受就得另说了。

    体育老师没有抬头，林暮晴直接跨出了座位。

    “你去哪里？”有人叫住了她。

    林暮晴回头，发现她的同桌陆笙正看着自己。

    噢，林暮晴一拍脑袋，隐约记起之前班干部竞选的时候，她的同桌好像没选上班长，退而求其次当了纪律委员。

    陆笙生得白净出众，扎着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眸清澈，就是高中生的模样。只是那副黑框眼镜和一丝不苟的认真神情，让她看起来在纪律上面会斤斤计较。

    “我去上厕所。”林暮晴随口说。

    “快些回来。”陆笙没有为难她，把头转了回去。

    林暮晴点点头，穿着蓝白校服晃出了门。她在校园里慢慢散步，摸清哪些栋是宿舍，哪里是教学楼。主任办公室在最后面那一栋楼里，因为下暴雨，更远的一点的地方林暮晴去不了，林暮晴只能放弃等下次晴天逃课。

    逃课才能碰上人少的时候。

    沿着屋檐一逛就逛到了小卖部，林暮晴才入学一周，就已经听说小卖部的老板是校长亲戚，所以才能进学校开店的传言，她记得她上学的时候也有这样的传闻，还有譬如学校是乱葬岗改建的等一系列无法考证的事。

    学生们对这些最为津津乐道。

    林暮晴眼神晃了晃，停在了一包辣条上，她现在是学生，学生对这些就是没有抵抗力的啦，最后走出店里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一包辣条。

    忽然有车灯打在她身上，一晃又从路边转过去了，林暮晴看到雨幕中有一辆黑色轿车开进了校道。

    这也稀奇，学校教职工有专门进停车场的通道，没有人会从正门开车进来，就是校长的孩子也得走车道，如今这车是什么来头？

    林暮晴脚下快走两步，看到轿车在教学楼楼梯前停下，车门打开，一个穿黑衣服的人撑着伞先下了车，然后从靠近楼体的这一边车门，迎下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年龄和班里的同学差不了多少。

    女孩没穿校服，穿着华贵的丝绒短衫，蹬着一双英伦皮鞋。林暮晴仔细看她的侧脸，生得很漂亮，笔挺如锋，下颌优雅，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很奇怪，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在很小的时候就会显现出来，林暮晴见过胆小敏感自卑的女孩子，此刻见到了远处的人，一下子就能看出差距。

    林暮晴藏在柱子后面，一边嚼辣条一边打量，还要再看时，手臂猛地被人拉了一下。力道很大，差点没站稳。

    她咬着一根辣条惊愕地转头，发现是她同桌，纪律委员。

    “这么久没回来我就知道你逃课了，辣条好吃吗？”陆笙听到远处的谈话声，偏头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美女好看吗？”

    陆笙不像有些吵闹的同学那样颐指气使，抓了包就势必要对方认错的语气，而是不急不缓，语气像刀子一点一点割对方，表情板正，带着威压，让人不敢应话。

    纪律委员给她当，真是选对人了，她长得就像纪律委员。

    偏偏林暮晴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把辣条咽了下去，伸出手：“吃吗？请你。”

    还不够，要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伸手不打笑脸人。

    见招拆招她最在行了。

    陆笙鼻翼动了动，似乎做了个深呼吸。她也真是忍得住，没有当场发作，转身拉着林暮晴的手臂往前拖：“回教室。”

    被拖回教室的林暮晴，眼睁睁看着陆笙在笔记本上写下她的名字，备注：逃课买辣条。陆笙告诉她，这本子每周要交给老师的。

    林暮晴趴在桌子上，哀叹，高中生真是不好当。

    但值得庆幸的是，这个世界的气氛是鲜活的，不沉闷，很纯粹，大家都干干净净如同白纸，没有染上太多颜色。连带着记她名字的陆笙，看起来也可爱舒心。

    下课铃还没打，班主任突然去而复返。

    年轻热切的女老师笑容满面地站上讲台，用力过猛地敲桌子：“同学们，看这里。”

    窸窸窣窣，大家齐刷刷抬起头往讲台上望，神情紧张，生怕老师又给她们解闷儿。

    班主任朝门口招招手，然后跟大家宣布：“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晏溪月，掌声欢迎。”

    掌声自动就响起来了，同学们这才扭头去看门口。

    走进来的正是林暮晴在楼下看到的那位大小姐，林暮晴听到了那个名字，看到了那张面孔，瞬间坐直了身体，动作之大让陆笙侧头看了她一眼。

    课室里发出“哇”的声音，也不怪大家的反应，晏溪月就是众星拱月的那个月，上讲台的几步路都走得优雅，又生得好看，暂时没被框进蓝白校服里，一出场就比其她同学们多带了光环。

    班里也有一些有钱人家的孩子，但是气质这种东西，就是同阶级对比，也会拉出鸿沟。

    班主任开始走流程：“新同学介绍一下自己吧。”

    “晏溪月。”台上的人简单报了自己的名字。

    教室里一片寂静，大家都在等她继续说话，面露期待想更多一些了解这个新同学。但是，没了下文。

    晏溪月自我介绍已经结束了。

    班主任准备鼓掌的架势已经搭好，但是没了发挥的场合，她脖子向前伸，眉毛一扬发出一个“嗯？”的音节，鼓励同学多说一些。

    晏溪月微微扯出一个笑容：“老师，我坐那里是吧？”

    她抬手一指，指的是林暮晴后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搬回来一张桌子，正靠着后门。

    “啊……啊对。”班主任还没有应对这种学生的经验，只好尴尬收场。

    前桌的男同学小声地笑：“这些人转学好随便哦，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他说的是之前从班上转走的学生。

    原本林暮晴身后还有张课桌，是个女生，听说以前在国际学校念书，在柏亚上了两天学不适应授课方式，转学了。

    林暮晴回忆起转学女生的脸，没什么大的印象，那人只待了两天，也没和其他同学混熟，好像名字叫姜念。

    晏溪月已经下了讲台，径直走到林暮晴身后坐下，朝扫视过来的目光微微点头回应。

    这样高傲冷漠的学生多少会让人觉得趾高气扬，但晏溪月没有，她脸上带着笑容，看谁的眼神都平和善意，这场不太常规的转学生见面，竟然神奇地没让大家生出反感。

    看来亲和力也是出类拔萃。

    林暮晴想了想，转头，主动打招呼：“你好，我是林暮晴。”

    晏溪月抬头看了她一眼，眸光闪了一下，微笑：“你好。”恰到好处的礼貌。

    林暮晴带着接近的目的和晏溪月随意交谈了两句，通常是林暮晴找话题。

    同桌陆笙拿笔的手一顿，皱起了眉，在笔记本上又给林暮晴填了一笔——势利眼。

    第二周，班上就多了些传言，说晏溪月是某某影视公司老板的女儿，生了好脸皮，本来被专门的艺术高中录取，现在却转学来这魔鬼学校苦读，真可惜了她优雅高贵的气质。

    优雅高贵？林暮晴差点信了，可当周四晚自习林暮晴又一次逃课的时候，看到优雅高贵的晏溪月在翻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