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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窗外月如镜,寂如渊,陈继一动不动,仿佛雕塑般以军姿站立,视线定格在周絔行的额头。
只有陈继知道,此时他胸腔里的心脏有多么喧阗火热,跳跃得震天动地。
他都害怕暴露什么。
陈继搦抑怦然混乱的心,说道:“多大了啊我还以为你在要什么东西,原来是这个。”
他倾身大方地亲了一下周絔行的眉心,再拍拍他的脑袋,像拍大狗的头似的,多年祝词一成不变:“祝小行平安长大。”
怨闷烟消云散,周絔行直起身:“嗯。”
不过他还是些不满道:“你都忘了这件事情。”
“我没有忘,”陈继甩掉刚穿上两分钟的拖鞋躺进床里,不承认,“我只是觉得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啊,不需要这个了。”
周絔行说:“我需要。”
陈继答:“嗯嗯。”
周絔行强调道:“以后别再忘记了。”
陈继敷衍:“嗯嗯嗯嗯。”
他张嘴打呵欠,眼角溢出倦怠的泪,贴心地给自己和周絔行盖好被子:“现在没事了吧?真的困,赶紧睡觉吧。”
周絔行道:“嗯。”
花园里蟋蟀跫语不断,半小时后,身边传来匀称绵长的呼吸声,陈继睁开了眼。
他面窗望月,身后是沉睡的周絔行,他们相拥而眠。
一个心藏男女情,一个兄友弟恭谊。
陈继失眠了。
周絔行拿他当亲哥哥,所有行为和小时别无两样,陈继无可指摘,怪只怪自己管不住内心。
翌日睡醒,窗明几净,陈继眯着眼胡乱摸到手机拿过来看时间,被上面的数字吓了一跳。
首都时间,下午15:21分。
“嗯啊?!”陈继双目立瞠,扑腾一下坐起来,由于腰间横着一条胳膊,他又扑腾一声坠躺回去。
床垫弹到后脑勺的震感,让陈继整个人麻麻的,他使劲儿推推周絔行道:“下午三点了!周絔行下午三点了!你听到我说话没有啊,快点儿起床啊!!”
周絔行像地震似的摇晃,嗯了一声,伸长胳膊三下五除二重新箍住陈继,让他动不了,身上的那道地震才停歇。
“知道了。听见了下午三点。”周絔行脸埋进陈继的脖颈,嗓子沙哑得厉害,“哥,你今天请假了我今天也不用去公司,跟爷爷说好的。他说,我昨天生日,可以申请一天假期别出声。哥,再睡会儿。”
陈继:“”
从第一句开始,到最后一句结束,一声更比一声低哑。
青少年正是年轻气盛火力旺的时候,又一整晚没去厕所,神识清醒的同时,某些地方也会崛起。周絔行嗓音又这么要命,陈继尴尬得想死。
他侧身,挣着从周絔行怀里爬出去,又被捞回来。
周絔行睁眼,自身后沉望陈继,说道:“干什么去?”
说来奇怪,周絔行赖床,一副死也睡不醒的模样,但他睁眼的一瞬间,就可以转换成眼底清明且攻击性极强的神态。
陈继腿藏在被子底下,咬牙微笑:“上厕所。赶紧把你尊贵的胳膊拿开,再勒着我试试?”
“噢。”周絔行松手,“你去吧。”
陈继逃也似的冲进洗手间。
放完水,默默念经平息年轻火焰,他摸到流理台前洗漱。
镜子里的五官有种说不出的憔悴,陈继拨了拨头发,本就些许凌乱的发直接变成鸡窝头。
一定是昨晚失眠太久,今天才睡到难分今夕。陈继深深地叹口气,挤出牙膏机械地刷牙。
正在他洗脸时,周絔行趿拉着拖鞋进来:“不睡了吗?”
“”陈继说道,“等晚上再睡吧,别整天跟一张床过。”
周絔行接水洗漱道:“我又不抱着床睡。”
大早上的——大下午的,陈继的心跳在这句随口的话里漏了两拍,晌不复原。
他不接话,洗完就走。
等傍晚周槊敏回来,刘姨备好晚饭,几人坐在餐桌上时,周槊敏先说道:“昨晚你们几点回来的?我八点出门的时候,你们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老爷子笑道:“小继也睡懒觉了。幸好今天请假,否则你非得迟到不可。”
陈继羞惭,挠了挠额头。
几乎睡了一整天,夜色浓郁他也不觉得困倦。想到吃完饭又要睡觉,陈继浑身难受。
要是再失眠一晚怎么办?明天还得早起打工呢。
“爷爷。”
周槊敏放下汤碗:“嗯。”
陈继觑了眼周絔行,周槊敏哼道:“你想说什么直接说,不要总顾忌他。”
周絔行抬眸。
陈继连忙垂眼,汤匙在碗里来回搅绕:“哦我是想说,下午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晚上回去呢,但是我给忘了最近都在这里吃住,我妈比较想我,我今天就不在这里睡了。不用让李叔送我,我已经是大人了,等会儿自己打车回去。”
他本来想提分房的事,今晚便实施,但下午几次张嘴看见周絔行疑惑的眼神,实在难脱口。
身为哥哥,退让成习惯,陈继很难做到拒绝周絔行,何况是划清界限。
他在努力地一步一步来。
三年前他和周絔行分过一次房间,周槊敏提出来的。他说陈继和周絔行虽然是两个男生,没那么多避讳,但日渐长大总得习惯独身,给陈继安排了新房间。
谁知周絔行反应激烈,死活不同意,大发雷霆。
周槊敏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不将周絔行这样的毛头小子放进眼里。
他说一不二,任人怎么闹都不让步。
结果就是周絔行不吃饭不睡觉,一到晚上就抱着枕头站在陈继的卧室门前,眼睛血红,一遍一遍跟唐僧念经似的:“我睡不着。我睡不着,哥我睡不着哥我睡不着,你把门打开,我要跟你睡。我睡不着,我睡不着哥我想睡觉。哥”
陈继心疼得无以复加。
第五天的时候,周槊敏败下阵来,妥协了。
陈继从周絔行硬生生熬了五天,而眼里布满红血丝的执拗模样里游荡回神,根本没想好该怎么再提一次分房的事。
“阿姨打电话了吗?”周絔行怀疑道,“我怎么不知道。”
“打了啊,”陈继说,“我妈天天都让我回家呢,你敢说你不知道?”
周絔行皱眉:“今天太晚了吧,明天再回去不行吗?”
陈继坚持:“今天回。”
周絔行不再说话,也不再有任何动作,就这么看着陈继。
周槊敏没阻拦:“我知道茯苓想你,是我这老头子也想看看你,考虑不周到了。”他笑着摆摆手道,“那你今天回去吧,住几天再回来。过段时间你们也该开学了,大学跟高中不一样,能回来的时间少,回去以后多陪陪你妈妈。让你李叔送你回去。你是长大成人了没错,但你自己走我不放心,还是小孩子呢。”
陈继应道:“好。”同时见缝插针般地对周絔行小声,“就住三天,不准臭脸。”
今晚能不受感情折磨睡个好觉,陈继高兴,吃饱喝足走出周家的大门时浑身轻松。
如果周絔行没有跟着他坐上车的话,陈继会愉快一整夜。
“你干什么?”陈继问。
周絔行把陈继推上车,自己再坐进去:“跟你回家。”
陈继茫然道:“你又不是没住过我家,我房间很小,你不嫌挤吗?”
周絔行:“不嫌。”
陈继:“可我嫌挤。”
看此人不为所动,陈继有理有据:“小行,你房间里的床足足三米宽,我房间的一米五。我们现在不比小时候,现在是两个大男人了,你一米九的身高,我一米八的身高,同时睡在一张一米五的床上合适吗?”
周絔行:“不合适吗?”
“”陈继疲惫道,“不太合适。你非要跟我回家也行,我真的嫌挤,你睡客卧。如果你不愿意就下车回家。”
李叔在驾驶座听笑了:“你们兄弟俩真有意思。”
半小时后,陈茯苓女士躺在沙发上敷美容面膜,举着胳膊玩手机。
门铃响,她放下手机,拍拍脸上的面膜让皮肤更好地吸收水分,附着在手心的精华用来涂抹手背和手臂。
门开,眼前有个庞然大物堵住了看走廊的全部视线,但没看到人,陈女士一脸呆滞道:“按错门铃了吗?”
这时陈继的脸从庞然大物的箱子后探出来,虚弱:“妈。”
陈女士淡然:“哦,没敲错门,熟人。”
紧跟着又有两个人分别从两边抻出脑袋,不认识的面孔。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说:“这是你家买的三米大床,我们手上的这个是宽一米五长两米二的规格,后面还有一个呢,我们得进去把它组装好,现在方便吗?”
陈茯苓左手揭面膜,右手压住美人尖利落地把短发后捋,不解:“陈继,家里没有你睡觉的床吗?好端端地买床干什么?”
“阿姨这是我买的。”周絔行有身高优势,门刚开他的头就在大床的纸箱子上面,但陈茯苓只顾在意眼前的是什么东西,没第一眼看到他。
“小行也过来了啊。”陈茯苓有些意外,随后眼睛还是看陈继,“买这个干什么?”
周絔行说:“我哥说一米五的床太挤,不够两个人睡,我就让人送了个三米的,就放进哥的房间。”
陈继身疲无言,微笑以对。
话落,陈茯苓让开身子,一边眉毛挑得老高。
等两个组装床的工作人员抬着床走进去,她默视落在后面半步的陈继和周絔行。
“非得睡一张床上,分床睡不行吗?咱家的床够你们两个睡的吧?再不济还能睡地板呢,你们非要买个大的回来”陈女士啧啧称奇,眼睛突然像探照灯似的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半晌过去,她嘶道:“你俩搞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