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维将一叠东西烧毁,格瑞丝闻见气味,问他在烧什么。
他抬起头,蓝眸含着笑说:“信。”
“谁写的?”
“美丽的夫人、小姐们。”
“……”
艾维眨眼睛,“您生气了?”
格瑞丝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样做不太好。”
艾维咬唇,“难道您是想要我收下这些羞辱我的信?”
“羞辱?”
“您读读看。”
艾维表情委屈,手指将还没有烧完的几封递给她。
格瑞丝犹豫了会,将信拆开,她的表情比信还要精彩。
“写得真是露骨。”
格瑞丝放下信,嘴巴大张,好半会没能从信里把神志抽回。
艾维看着她笑,“现在我能烧掉它们了吗?”
格瑞丝说:“请便。”
艾维又看她一眼,“您好像还是不太高兴?”
格瑞丝坦诚:“我认为你完全可以告诉她们不要再寄信过来。”
艾维说:“格瑞丝小姐,我这么做,会让她们伤心的。”
格瑞丝问:“难道你把信烧掉,她们就不会伤心了吗?”
艾维说:“当然,她们又不会知道这件事。”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天真、友善,又透露出一丝残忍。
格瑞丝闭上嘴巴,一时不知道回他什么好。
艾维烧完了所有的信,甩手挥去灰烬,抬头看向她。
“格瑞丝小姐,今天中午您想要吃什么?我吩咐仆人做。”
“随便。”
“那就是和我一样。”
他对她行了个礼,抬步迈向门口,离开。
格瑞丝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书房里。
今天是他们开启共同生活的第八天。
他们的这种生活的最特殊之处,就在于它没有任何特殊。
譬如,某位男爵遐想的那些事,它们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发生。
他和她只是普通朋友。
不同的是,他有许多朋友,而她的朋友只有两位。
胡佛曾经建议过:“格瑞丝,我可以介绍我的女儿和儿子给你认识。”
格瑞丝拒绝,“不必了。”
胡佛坚持,“你会喜欢他们的,尤其是特莉,她是个和你一样聪明的女孩。”
格瑞丝基于对胡佛儿子诗歌的了解,对他口中的“聪明”抱有了不信任。
不过,这不是重点。
她不想认识他们,是因为她嫉妒他们的身边有父亲、母亲,而她没有。
艾维也没有。
这是不是她对他曾经抱有过好感的原因呢?
格瑞丝思忖到这的时候,艾维回来了,仆人跟着他一起将蛋糕送上桌。
下午茶时间到了。
“格瑞丝小姐,我真高兴能和您共度下午茶。”
“……”
格瑞丝无言坐下,端起茶杯,看他,她总感觉他的眼睛里笑意没有到底。
-
艾维知不知道格瑞丝来到他家的目的?格瑞丝想,他是知道的。
某天,她拆穿这件事,直白问他:“你不介意吗?”
艾维摇头,笑容灿烂,“格瑞丝小姐,我非但不介意,我还十分高兴。”
“哈?”
“您说过,您会先从身边的人开始怀疑,您怀疑我,说明您在乎我。”
格瑞丝不理解他的逻辑,可多亏他的逻辑,她的监视才能够顺畅进行。
艾维将家中所有房间的钥匙交给了她,并且走到哪里都不关门。
这不是什么好事。
“艾维,你起来的太晚了。”
“抱歉,格瑞丝小姐,被您看见了……”
“没关系。”
格瑞丝神色平静,仿佛已经忘记她看见了什么。
艾维见状,眉毛很轻地蹙了下。
“不过,被您看见也没什么关系。”他突然说。
“啊?”
“您是正派人。”
“正派人?”
艾维点头,表情乖巧,“比如说,您永远不会像那些信件里说得那样想我。”
格瑞丝:“……”
格瑞丝回想起那些信件,光是回忆便足够叫她脸颊发烫。
艾维微笑看她,他喜欢看她做出不同的反应。
他却没有料到她的下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格瑞丝忽而朝他倾身,黄眸圆睁着看他,神情认真地如在做结案陈词。
她做的是自我内心的陈词。
艾维,拷问她的“审判长”,被她的话语震得全身动弹不得。
他紧抿着嘴唇,脸色一会发白,一会发青。
“格瑞丝小姐,我不太舒服,我先……回去睡了。”
……
像这样的日常琐事发生了多起,但总体而言,都可说是:无风无浪。
半个月后,格瑞丝的精神开始松懈,胡佛更是直言劝她放弃。
“格瑞丝,他要真是连环杀人犯,你会一点端倪都发现不了吗?”
“我不知道。”
“你不是已经检查过他家里全部的房间了吗?”
“嗯。”
“你有找到一丝血迹?”
“没有。”
“刀刃、工具呢?”
“除了厨房里,没有。”
“纪念品呢?”
连环杀人犯大多喜欢留存下死者的某一部位,头发、牙齿、指甲等。
格瑞丝还是说“没有”。
胡佛摊手,“你看吧,我们艾维是无辜的!”
格瑞丝哭笑不得,“什么叫‘你们艾维’。”
胡佛憨厚地笑了,“他人真好,他送给了我一张舞会的邀请函。”
格瑞丝一脸茫然,她完全没有听说过“舞会”的事。
胡佛叹气,“格瑞丝,你作为侦探消息可真不灵通!”
格瑞丝面无表情,无所谓地歪了下脑袋。
“好吧,”胡佛说,“就让我来给你介绍这场了不起的舞会吧!”
-
卡琳娜,某位公爵的女儿,据传她的嫁妆足够买下半个努比城。
她来到努比城已有一个月,她的本城亲戚决定在明晚为她举办一场舞会。
这场舞会,表面上是对卡琳娜的欢迎舞会,暗地里是为了帮她挑选夫婿。
本城的未婚、乃至已婚青年们都在翘首以盼这场舞会的到来。
他们在一周前就开始捯饬、装扮自己……
-
胡佛说完,幽默地问格瑞丝:“你有没有发现,最近的公孔雀特别多?”
格瑞丝摇头,“我最近很少出门。”
“也对,最漂亮的那只公孔雀就在你的旁边嘛。”
“……哼。”
“别担心,卡琳娜喜欢健壮的男人,她对艾维没有兴趣。”
“我才不关心这种事,我比较关心,您为什么要去?”
格瑞丝眼神锐利地扫向胡佛,如同在替他的妻子质问他。
胡佛紧张,“别误会我!我是冲着好吃的去的。”
格瑞丝问:“好吃的?”
胡佛说:“听闻这次舞会的食物丰盛至极,要什么有什么。”
他说到这,咽下一口口水,他仿佛已经闻见了食物的香气。
“格瑞丝,你说我是从今晚开始空腹、还是从明早开始空腹好呢?”
“这么复杂的问题,我可回答不了。”
格瑞丝讥嘲地丢下一句,转身要走,胡佛叫住她。
“等等,格瑞丝!”
“我不去,我讨厌喧闹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去不去?”
“推理的。”
“好吧,你厉害,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
格瑞丝停步,缓慢道:“……知道。”
她回头,眼睛直视着胡佛,秀丽的双眉朝中央聚拢。
“您是在问我,那天要不要亲自过去,监视他。”
“所以,格瑞丝,你的答案是什么?”
格瑞丝说:“关键不在于我的答案,在于你的答案。”
胡佛问:“你在说什么?”
格瑞丝说:“你打定主意,想让我对他放下怀疑,不是吗?”
胡佛尴尬挠头,嘿嘿傻笑,像个做恶作剧被父母抓到的孩子。
格瑞丝既生气又无奈,心底却已慢慢随男爵的影响放下坚持。
那毕竟是一场盛大的舞会,凶手要如何在众目睽睽下杀人呢?
“况且,”胡佛补充,“我的眼睛会整晚牢牢盯视着他!”
格瑞丝:“……”
格瑞丝对这件事不抱期待,她看见男爵的口边哈喇子又一次落下。
-
下午四点,胡佛来找艾维,艾维临走时依依不舍地握住格瑞丝的手。
“格瑞丝小姐,您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他长睫颤抖,泪珠在眼眶里打旋。
胡佛在他的背后对格瑞丝做出夸张表情:看啊,格瑞丝,他多么真诚!
格瑞丝承认,此一刻她也从艾维的身上感觉到真诚。
他似乎真的希望她去。
这算是什么?
凶手会大胆到这个程度吗?还是他今晚还不打算作案……不,等等。
她怎么已经默认他是凶手了?!
格瑞丝惊诧,她想她近来的精神着实太紧张了,她需要休息。
她摇头,甩开艾维的手,挥了挥右手,送他们离开。
大门合上,不久,窗外传来马蹄起步的声音,她的心脏突然随之一跳。
我做错了事。
这句话在她的脑海里闪电般划过,可她寻找不到支撑它的证据。
难道她要单凭直觉判定一个人有罪吗?
这怎么可以!
她抛开念头,然而接下来的数个小时里,她还是感到极度的不安。
直到马车夫送来快信。
信上写道:
格瑞丝,死人了,速来!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不是他做的,我拿我侦探的名誉担保,这是艾维无法犯下的案子。
格瑞丝,今晚的案件同血有关。
格瑞丝合上信,苍白的指尖从信纸上滑落,她的脸色比指尖更白。
“先生,送我去今晚舞会的地点,尽快!”
她踏上马车,手攥紧信,一路上,她的心脏越跳越快。
她后来想起,她好像这个时候就已预见到了结局。
不,不是这一案的结局……
是她和他最后一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