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换季,这几天吃了太多打扫的灰尘,沈朝盈跟阿翘的喉咙里都有些痒意。
沈朝盈便做了能清燥润肺、化痰止咳的冰糖炖梨。
梨子去皮去核,放冰糖炖煮半时辰,再转小炉子里,淋上梨汤、枸杞、红枣大火烤上半个时辰。
梨肉软嫩沙甜,梨汤微黏清甜,要是再放上些银耳,汤汁更加浓稠,晚上夜宵来这么一钵,润喉暖胃,果然咳嗽少了。
沈朝盈可惜着,直到清朝,银耳都还是宫廷御用膳食呢,与她这样升斗小民注定没有缘分。
阿翘却没这些可惜。
她头一次吃到烤出来的梨子,软烂香甜,一时惊为天人,若不是顾忌着烫嘴,恨不得端起来往嘴里倒。此刻听沈朝盈的话用勺子挖下一块梨肉,嚼着吃,酸甜滋滋的,微沙口感,虽然放了冰糖,吃着依旧很清爽不腻。
阿翘笑道:“这样吃梨,果然比单独好吃不知道多少。”这样冷的天,生啃梨子又冷又硬又酸。
这会的梨,基因还没筛选出后世那些又大又甜的品种,只有蒸一蒸甜味才更明显。
沈朝盈笑道:“你若喜欢,明天我再放些山楂陈皮一起炖,味儿更浓,或者煮小吊梨汤也行,你想吃哪个?”
阿翘圆圆脸上露出不好意思:“这怎么好。”哪有丫鬟差遣主子的。
“这有什么的?”沈朝盈却不甚在意。
她到底不是真正的沈氏世家女,没那些破烂规矩,故而与阿翘相处起来不像是主仆,倒像是搭伙,只是她出脑子更多,阿翘出力气更多些。
阿翘高兴起来,想了想,“都想吃。”
沈朝盈也很爽快:“成,那就晌午吃个烤梨,晚上炖梨汤!”
有了自己的一方地界,不必顾忌着占了旁人家厨房,沈朝盈总算能在菜单子上添点其他东西,不至于总可着核桃杏仁桂花几样来回祸害。
虽前两日摆摊时给老客们都顺带提了一嘴如今的店址,但到底离得远了些,沈朝盈本没指望开业第一天有多少生意,做好了重新从零开始的准备。
但没想到,一大清早,她还没将刚砂锅里的烤梨一个个分钵装好换到炉子上的时候,就有客人上门了。
是老熟人樊录事,沈朝盈如今在店外的墙上钉了一排木牌,巴掌大小,写上店里招牌糖水,店门口做了个只有一半宽度的柜台,在这儿点单、出餐。
樊承看也不看那些,只盯着阿翘和她手里托盘上一个个小碗眼睛都看直了:“小娘子这是做的什么,卖不卖?”
只是嘴上客气问一句罢了,看那一排排数量,显然不像是自家吃。
沈朝盈笑道:“卖,就是这会还没好呢。樊录事要的话,我留一个出来,晌午或是暮食时候让婢子送去县署门口。”
“再好不过了。”樊承当即付了银钱,又买了现有的杏仁露,压根藏不住脸上高兴神色,“小娘子这店开得真好,方便某,再不用绕路去坊门口了。”
每日又可以继续睡到三刻末才起。
沈朝盈懂,年轻人嘛,睡不饱,就像她之前每天回去还睡个午觉,早上起床还是艰难。
送走樊录事,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家住附近早起出门觅食的客人好奇打量,阿翘发挥了可爱讨喜的特长,招呼客人嘴甜得像是抹了蜜,便是本来没打算买的客人,也被她架着忍不住买了糕,又买了热饮尝尝。
沈朝盈又道:“外边天寒地冻的,风一吹,糕凉了就没那么好吃。娘子若不急着走,小店里也能坐着吃。”
那着缎袍的年轻娘子打量她这巴掌大小店,到底踏了进来。
对方一看就家境殷实,沈朝盈把她点的杏仁露盛进堂食专用的青瓷碗中,拿个小碟将桂花糕摆盘,想了想,又在碗里撒上点先前晒的干桂花点缀,才用托盘端了上去。
“你这店小,吃食倒精致。”那娘子先不吃,先赞这杏仁露和桂花糕样子,“杏酪色白如玉,花糕晶莹鹅黄,配以青瓷。倒雅致、不单调。”
沈朝盈陪笑听着,心想不过是那瓷器商人正好有批青瓷在出清,价格便宜,哪有想这么多。
美丽的误会不需要解释,沈朝盈客气笑道:“人靠衣装马靠鞍,儿这店虽小,却也想叫客人们吃着舒心。”
那娘子也笑了,不过只笑了一下,就收起多余表情,只剩嘴角淡淡弧度,幽幽道:“到底还得看味道,若只有样子好,那不就成了样子货,不值钱。”
这话说的,看来是个讲究的主儿。
沈朝盈笑着应和了声。正巧前面又来了客人,便不再管她。
等这一波忙完,沈朝盈从厨房看了烤梨还剩多少时辰才好出来,那娘子已经走了。
桌上放着小半吊钱还有几乎空了的碗底,沈朝盈琢磨着,这讲究主儿对味道约莫也还算满意?
沈朝盈小心思得到满足,自我感觉良好,那她们店里的东西就是样子好,味儿也好嘛!
——
那家新开糖水铺和县署后的县令宅邸靠得很近,崔瑄嗅觉灵敏,都不必出门,在院子里时不时都能闻见从那方向飘来的香甜,从上半晌一直持续到晚间。
休沐日在宅邸里,崔瑄甚至琢磨出来了规律,上午到巳时三刻,香气最浓郁,大约是什么东西熬成出锅了,下半晌申时一刻又有一批。
第三次,被这甜香味道打断思路,崔瑄彻底放下手里的古籍,起身,推门,又却步。
阿青守在门外,见郎君身影总在门边徘徊,心念一动,传来小厮:“去巷尾那家饮子店看看有什么,多买几份回来。”
小厮得了吩咐,忙不迭去了,很快就拎着东西回来。
阿青只端了其中各一份出来,满意道:“剩的你们分了吧。”
又得了跑腿的活,又得了零嘴,可把那小厮高兴坏了。
阿青也对自个的机灵劲儿满意,重新将那些东西换了家里的碗盘盛着,又添了几碟糕点,才敲门进去:“郎君看书劳累,用些茶点歇会吧。”
崔瑄嗯了声,阿青将书案收拾出来,摆上东西,崔瑄蓦然又闻见那股困扰自己许久的甜香,不禁看向阿青。
阿青觑着他神色,笑着解释:“小九从外间买来的,特地多买了孝敬郎君。小子们心意,郎君若是不想吃,到底给个面子沾沾。”
这样说,便不显得是崔瑄嘴馋。阿青颇得意,觉得自己实在是很懂得郎君心思。
崔瑄听了,果然拿起勺子轻轻搅动了下,舀起还温热着的杏仁露,送入口——
清甜甘美,淡淡玫瑰杏仁香,便是经常从樊录事身边经过时传来的味道,但却不是这几天霸占了院子的味道。
崔瑄心里想着旁的,却还是没忍住将一整碗都喝了。
过去在国公府,谢氏也常吩咐小厨房煮杏仁酪留给崔瑄兄弟二人喝,崔瑄倒也爱喝,什么杏仁酪、甜牛乳,这类浓郁香甜的东西他一向喜欢,只是十次里有七八次都会推脱,留给阿珣。
嗜甜在他看来是小孩的毛病,很不好意思在幼弟与母亲面前表现出来。
喝了杏仁露,他又见另一碗里盛着一整只蒸透了的梨子,配一把小勺。
梨子去皮去核,中间挖空的部分填满了炖梨的汤汁,零星缀着枸杞、红枣——红枣也是去了核的,倒很讲究。
闻着鼻尖下传来的浓郁梨香,崔瑄终于找到了困扰自己一整日的甜香味。
阿青倒是想从自家郎君脸上看出些满意来,却见郎君面无表情地一口一口将那梨挖食得精光,又擓着喝光了剩下的汤汁。
阿青犯了嘀咕,这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啊?
崔瑄依旧是顾忌着屋内有人,不致自己脸上露出放松神情,被人看穿罢了。
殊不知阿青跟随他多年,哪还有什么看不穿的。
口腹之欲得到满足,崔瑄心中舒畅,也更有精力将神志都集中到手边的古籍上来。
——
开张好几日,起初寻来的都是一些老客人,沈朝盈也不急,慢慢烤她的梨子,渐渐也有新客闻香而来,“你这卖的什么,好香!”“怎么这般香,我在屋里都闻到了,抓心挠肺的!”
尤其是那日那位讲究的娘子,后来又光顾了两次,将店里在售的几样尝了遍之后,总算是得了她一句评价:“也就是店小寒酸了些,味儿还不错。”
就这般将几位新客发展成了稳定回头客。
这日半下午,忽然来了个家仆,将店内招牌都统统点了一遍,各要了七八份,算是近期最大的一笔生意了,沈朝盈忙给人包装好,又见他一人拿不下,便让阿翘帮着一起拎回去。
阿翘回来后,同沈朝盈说起:“竟是去的县署后边的县令宅邸呢。”
“那不是你老东家么?”沈朝盈听她这般生疏的称呼,还觉得奇怪。
“不是啊。”阿翘憨憨一笑,“我从前是谢家仆,出自崔郎君的外祖家。”
沈朝盈挑眉。
这又是崔又是谢的,她怎么记得,这肃国公的夫人正是出自豫章谢氏?
“崔县令和肃国公府是什么关系?”
阿翘眨巴眼:“崔郎君便是国公府世子啊,小娘子竟不知道么?”
沈朝盈眉毛挑得更高了。
所以,那日崔县令之所以愧疚,是因为发现差点霍霍面前如花似玉少女的臭老头,其实是自个爹?
沈朝盈代入代入自己,这也太糟心了。